路(RuSiRu)

　　你有想過另外一種生活嗎？

　　曾厭倦某些事情？

　　還是你希望成天和你相處的人，能有些改變？

　　站在岸邊，對岸的燈火總是特別燎亮。

　　

　　1.1

　　

　　「遲到了！」彥廷的同居女友凱欣衝入浴室，慌忙地梳洗打理。

　　被凱欣慌張起床踩到的彥廷，在睡夢中驚醒，整個彈了起來，手機設的鬧鐘完全沒有響。爬向床尾，看著無法開機的手機，他才想起昨天晚上忘記幫手機充電了。

　　「李彥廷！！你又忘記充電了！！」凱欣匆匆跑出浴室，生氣地對著彥廷叫了一句，接著便拋下他跑向梳妝台，手忙腳亂地開始化起妝來。

　　彥廷睡眼惺忪地爬下床，只穿著一條藍白四角褲，走向小套房角落的冰箱，從裡面拿出一個麵包，丟進微波爐裡。接著緩緩走向書桌，替養在書桌上的小倉鼠啾啾加飼料。

　　「都已經遲到了你還在那邊慢慢來！」凱欣生氣地瞪了彥廷一眼，把用完的化粧盒塞進等下要背出門的黑色側背包中。

　　彥廷微微嘆了口氣，沒有讓凱欣發覺他的無奈。每次都是凱欣拖到半夜不睡覺，一直坐在電腦前，然而早上只要晚點起床或是沒睡飽，就把一切推到彥廷身上。

　　接下來又要飆車了，那台已經騎了好幾年的小白，自從和凱欣住在一起之後，整天都是時速破百的在環河道路上狂奔。每次聽到它發動的引擎聲，彷彿就在說著：「不要好嗎？不要……」

　　沒辦法，若是不飆車，遲到了凱欣會更生氣。

　　「你是好了沒啊！？」凱欣粗魯地穿著櫃位的白色制服，再套上黑色的制式外套，看著還沒完全清醒的彥廷，氣到想要咬掉他的耳朵。

　　「好了好了……」彥廷套上一條黃色短褲，再隨便拉了一件白色上衣穿上，拿起掛在牆邊的兩頂全罩式安全帽，走向小套房的外門，順便抽起一張衛生紙，打開停止運轉的微波爐，拿出熱好的麵包。

　　凱欣看到他溫溫吞吞的動作，雖然他已經好了，但卻依舊讓她很生氣，「就說載我上班時不要穿這個樣子了！被別人看到很丟臉你知不知道！？」

　　彥廷對著大門悶哼一口氣，接著轉過頭看著凱欣，忍住有些不耐的脾氣，和顏悅色地說道：「快遲到了……」

　　「我知道！你催我幹嘛！？」凱欣大聲回應，好不容易套上的壓力襪終於拉好了，這襪子每次穿都讓她感到十分火大，怎麼會設計得這麼難穿，但是不穿著，上班站一整天又會痠痛。而且她害怕得到靜脈屈張，長期站著的人是高風險群，那一條條青色的靜脈爬滿小腿，想到她就覺得好可怕。

　　這一切，她都把怒火轉移到身旁得彥廷身上。雖然她知道這對他很不公平，但她就是沒辦法。

　　彥廷見凱欣火大地朝他大喊，已經習慣的他再度轉過頭，掩飾著加重的鼻息，「好……好……」

　　「好你動作還不快一點！？」凱欣穿上了黑色跟鞋，推了彥廷一把，他手中包著衛生紙的麵包都差點掉下來。「出門啦！」

　　「喏。」彥廷將麵包遞給凱欣，被她粗魯地一把搶走，兩個人前後走出打開的房間門。

　　騎在機車上的彥廷，腦中不斷想著事情，雖然此時時速已經破百，但習以為常的他，還能分神出來。畢竟在這沒什麼車的環河道路，沒有警察，也不怕突然竄出的車輛或行人。

　　凱欣坐在後座環抱著他。已經啃完了早餐，便趴在彥廷的背上休息，即便高速造成的風壓有些可怕，她卻一點也不受影響，還一度睡了過去。

　　彥廷闖過一個沒有任何車行駛的紅綠燈，心裡埋怨著凱欣。要不是凱欣怎麼講都講不聽，怎麼會每天都搞到快遲到才起床。

　　這妮子這個不滿意，那個不高興，身為她的男朋友，整天累得跟狗似的，卻總是被當作理所當然。

　　是說凱欣好的地方也不少，不然彥廷當初也不會和她在一起。只是每日相處在一起，生活累積下來的種種問題，總讓人偏向於壞的想法。

　　一邊怨恨著凱欣的彥廷，騎上了台北橋，朝著台北市中心高速奔馳。

　　沒多久下了橋，又是一整路的驚險鏡頭。

　　台北市的交通，就跟市容一樣雜亂不堪，從這紛亂的交通，就可以看出市民的個性。

　　在這裡，如果速度一慢，馬上就會有人超你車，只要和前車保持安全距離，就會有另外一台車插入，你如果不強勢點，馬上就會被甩到車潮的最後面，無數個紅燈在等著你。

　　因為在台東生活長大，剛上台北時，彥廷的車速就跟那邊的生活步調一樣，慢，慢到會讓人想踹他的車。

　　但在這裡生活了一兩年後，彥廷的車速從三十變成六十，和凱欣在一起之後更飆到了一百。原本保持兩台車的行車距離，也完全不管這個了，有縫就鑽，有空隙就超，因為他知道，如果緩了，就只能在紅燈前煞車。

　　剛閃開一台逼車的白目計程車，彥廷闖過了剛轉紅燈的十字路口，眼角在後照鏡中，彷彿看到了警察躲在天橋下開單。

　　他煩悶地吐了一口氣，將原本降到限速六十的車速提高，反正都被開單了，那再來一張心情也不會再差多少。

　　機車轉過了轉角，朝著市中心的百貨前近。

　　接下來就是一直線的大馬路，再過個幾個街口就到了凱欣上班的地方。彥廷看了一下儀表板上顯示的時間，離凱欣打卡時間還有十五分鐘。

　　沿路闖紅燈超速，果然減少了花費的時間，雖然卻因此增加了繳納罰單的花費。彥廷放慢了車速，照這樣子，在百貨公司的大門停下車，都還有三四分鐘的時間，夠讓她慢慢搭電梯上去了。

　　他在腦子想著，當初為什麼會想要和凱欣在一起。她雖然很漂亮，但那散發於外都快要變成有色光波的公主氣，彥廷也是剛認識沒多久就知道的事。

　　究竟是為什麼呢？他騎在這相對空曠的三線道大馬路上，又有些分神了。

　　停在百貨公司門口，彥廷拍了拍凱欣的大腿，睡著的凱欣猛然驚醒，連彥廷都能感覺到凱欣驚醒的顫抖。

　　「到了，上班加──」彥廷正打算跟凱欣說話道別，眼睛卻瞄到儀表板上的時間，竟然已經超過了打卡時間十分鐘，嚇得彥廷趕忙先開口道歉：「對不起！我剛看時間還很夠的啊！」

　　「沒關係，辛苦你了。」凱欣輕柔著說著，從後座走下來，摘下全罩式安全帽，將安全帽交給發楞的彥廷。

　　彥廷一開始會愣住，那是因為依照凱欣的個性，遲到了，她一定會破口大罵，甚至會打彥廷出氣，沒想到這次卻如此和善溫柔。

　　接過了安全帽，彥廷看著凱欣回過身，緩緩走向百貨公司的大門，那雙黑色高跟鞋「叩叩叩」地走著，配上黑色絲襪煞是好看。

　　彥廷伸出了手，想要叫住凱欣，卻發不出聲音，他還沒有從剛才的震驚回過神來。

　　不只是因為凱欣莫名的和善溫柔，而是，在脫掉安全帽後，映入彥廷眼中的那張臉，雖然同樣漂亮，但……

　　……她是誰？

　　

　　1.2

　　

　　子淵坐在便利商店裡，拿著手上文稿，他已經在這坐了兩個小時，便利商店的時鐘顯示已經是半夜十二點。

　　店裡的客人很少，或許是時間的關係，現在都已經過了下班時段很久了，整排桌子只有他一個客人。

　　又被退件了，又一次，他不斷地寫稿，卻不斷地被退件，看著桌上的麥香紅茶，這是他唯一買得起的飲料，或許下一次，他只能自己帶水了。

　　要怎麼說他的處境？住在一間三千塊的小雅房，每天半夜還得忍受隔壁室友傳來的遊戲聲跟歡呼聲，有時候對方懶得戴耳機，還會聽到從牆邊傳來的A片聲。

　　大學附近的租屋都這個樣子，還好他們這戶只住他們兩個，要不然再來一個，子淵一定會發瘋把室友打死，然後再上吊自殺。

　　可是他只租得起這裡，嗯……這個月還租得起。

　　為了實現他自己的夢想，一個月花上七天的時間，忍著日曬雨淋去舉牌子，用那賺來沒多少的錢，付掉房租，剩餘的就是那個月的生活費。至於其他時間，全部都拿來寫小說。

　　他什麼類型都寫，愛情小說、奇幻小說、恐怖小說，甚至連BL小說都嘗試過，各式各樣，只要身旁有本可以摹寫參考的，他都試著去寫。

　　他也努力地去跑各家出版社，甚至其中兩家出版社已經將他列入禁止名單之中。只是一點用也沒有，不是太過冷僻沒有人會想讀，就是題材不夠生動有趣。不過最常給他的回覆還是──作品中的角色感受不到靈魂。

　　但是一個空洞的人，要怎麼替筆下的角色注入靈魂呢？

　　子淵記不起自己的過去。

　　某一個早上，他在那個破舊小雅房的床上醒來，腦子裡什麼都不記得，卻很清楚地知道一件事，他要寫作。

　　於是他走向房間角落那台開啟著的電腦，開始鍵入他的第一部小說。一個意外跑到奇幻世界的男主角，在那個世界裡聚集著他的同伴，朝向一個不知為何的大戰而努力。

　　寫著寫著他餓了，房間裡卻沒有半點食物，而他的口袋中，只有夾著證件的皮夾，

　　上面寫著他的名字，王子淵，戶籍地就是他住著的這間破爛小雅房，父母不詳。

　　因為沒有錢，中間過了一段頗為艱苦的日子。他試著從大街上的垃圾桶裡翻食物出來，甚至還這樣撐了兩天，直到另外一個流浪漢好心告訴他舉牌子的工作。

　　一天八百塊，早上七點去排隊，你只要站著就好。

　　於是子淵就這樣撐過了一年，電腦裡的小說存量也越來越多，在他打聽之下，開始將小說印出來，跑去一家家出版社投槁。

　　然後在漫長的投稿和等待中，一個個被退的稿件寄回了他的租屋。他試著拿稿件去出版社拜訪，換來的差不多就是那些答案。

　　子淵卻沒有放棄，繼續過著這種日子。

　　莫名其妙的人生，但是子淵真的絲毫沒有想過，如果他不寫作，會是如何？沒有，完全沒有，他自己也對此感到十分不可思議。

　　只是在前天舉牌子的時候，身旁的立牌突然在一陣大風後壓到了隔壁停著的賓士。

　　子淵跑了，連牌子也不要了就丟在那裡，連那間小雅房也不敢回去了，這兩天就住在麥當勞和便利商店裡。

　　至於手中的稿件，是他鼓起勇氣跑去出版社詢問審稿狀況的時候拿回來的。他只想著，如果過稿了，或許稿費可以拿去賠償那台賓士被砸壞的引擎蓋。

　　不過編輯只是淡淡地跟他說，我們很欣賞你的作品，只是目前並不符合我們的出版需求。

　　子淵坐在椅子上，雙手倚著頭，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搞什麼，今天在大街上晃了一天，他還是沒有想出個頭緒。

　　莫名其妙的堅持，莫名其妙的人生，一點印象都沒有的過去，他卻對這一切毫無感覺，只想寫作。

　　連現在他都在想著，之後看來得去住圖書館了，那邊有電腦，還可以繼續寫。

　　想著想著，子淵的腦袋開始放空，他坐在牆邊，看著便利商店的門口，那透明玻璃外面反射著路燈的光，就好像還是白天似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間，他突然感覺，外面似乎真的是白天。子淵轉過頭，看著便利商店裡的時鐘，還是十二點。

　　他遲疑地站起身，拿著手中用牛皮紙袋裝著的稿件，走向便利商店的大門。

　　真的是白天。

　　他走出便利商店，回頭看著店內不知道何時多出的一堆客人，他睜大眼睛，腳卻自動地往前走。

　　接著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最後甚至跑了起來，子淵看著人來人往西裝筆挺的上班族，周圍的攤販和餐廳坐滿了用餐時間出來的人，他回過頭，越跑越快。

　　接著他跑進了一棟高樓大廈裡，很自然地掏出口袋裡的識別證，他訝異地看了識別證一眼，接著過了警衛那關。

　　走進電梯，他的手自動按下了七樓，接著不自覺地感到不耐煩和焦躁，等著電梯緩慢向上。

　　另一個記憶不斷地開始侵蝕他的腦袋，他的腦海裡浮現一個個畫面，從小生長的育幼院，國中、高中、大學，出國深造的那兩年，回國後到了貿易公司就職，孤單卻十分精美的獨立套房，同事的嘴臉、老闆的嘴臉，還有他那個擺設簡單的辦公桌。

　　接著電梯打開，他慌張地走了出去，在同事訝異的眼光中跑進一間大會議室內。

　　「你怎麼穿這樣來上班？」老闆訝異地看著子淵，接著搖頭說道：「算了，這次的企劃案你帶來了嗎？」

　　「帶來了！」子淵因為剛才的跑步有些喘息，他從牛皮紙袋中，掏出了他費了兩個月時間寫出的小說。

　　只是封面印著的不是書名。

　　子淵看著封面愣了一下，一種莫名的感覺在他的心臟敲著，那是一種深沉的哀愁？子淵分不清楚。

　　「現在你有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將企畫書跑一遍，下午一點半客戶來之前，你最好給我去弄一套西裝。」老闆語氣有些不耐煩。

　　子淵點頭哈腰地回答：「是，對不起。」

　　半個小時過去，在老闆和同事離開後，子淵看著這個只剩下他一個人的空蕩會議室，腦子裡還是一片混沌。

　　

　　1.3

　　

　　上完一天班，又加了兩個小時班後，子淵拖著沉重的步伐，離開了沒幾個人的公司。

　　他在中午時去附近的G2000買了整套的西裝，然後用皮夾裡的現金付款。在他掏出錢時，還是感到有些不習慣。

　　這一年，或者該說在他夢中的那一年，他的皮夾裡幾乎不會出現藍色的鈔票。

　　除了夢之外，他沒辦法想像有任何別的理由，來理解之前所發生的事，那一年的寫作，就這麼穿插在他昨天的記憶之中。

　　那一天他正在便利商店寫著企劃書，用那台價值八萬塊的高級筆電，之後的記憶有些模糊，他彷彿是寫累了，就這麼趴在便利商店裡睡著。

　　然後作了一個長達一年的夢。

　　雖然在夢中他總是沒辦法吃飽，可是卻能一直坐在電腦前，寫著他在現實生活根本沒時間寫的小說。

　　就連清醒後，他所寫的每一部小說，那些世界彷彿印在他的心裡，裡面每一個角色，依舊清楚地記著他們的名字。而且子淵從來不覺得，自己所寫的角色沒有靈魂，在寫小說時，這些人都是生動地活在他的腦海中。

　　這是一個奇怪的夢，如此地真實，讓他無法忘懷。

　　他走進了常去的那間便利商店，點了一杯熱可可，然後從店員手中接過了他忘在店內的筆電。

　　想著那個夢，他走回公司附近的高級套房，步行甚至花不到五分鐘。

　　打開了大門，他拔出鑰匙，關上了門，將西裝外套脫下，掛在門旁的衣架上，接著坐在舒服的雙人沙發上，打開了60吋的液晶螢幕。

　　電視的頻道停在電影台，裡頭正在播著世界末日，布魯斯威利待在隕石上，準備按下核彈引爆鈕。

　　經典的一幕，那種糾葛就是子淵想寫的，其中之一。

　　因為看電影，所以想寫小說，真的很莫名其妙，不過子淵知道，讀者在腦海中營造出來的畫面，絕對比電影畫面還要精采一百倍。

　　只可惜，他被生活綁著，被他的過去綁著，說真的，不從事現在這個工作，他還真不知道可以做什麼。

　　從在孤兒院開始，他就想要賺大錢，就算只有一個人，他也可以過得很好很好，甚至可以資助孤兒院。

　　他做到了，二十八歲，月薪就超過了十萬，每個月寄三萬塊給他曾經待上好長一段時間的孤兒院，剩下的錢負擔他的生活游刃有餘。

　　只是日子過著，他卻越來越覺得這樣的生活，有些無趣。或許就是因為如此，他才作了那個夢吧。

　　只是那個夢，真的好真實，就算他所寫的小說，一本都沒有受到出版社的認同，但是……

　　「砰！」

　　布魯斯威利犧牲了自己，隕石炸開，子淵的腦海裡閃過「I don't wanna miss a thing」這首歌。

　　「Don't want to closemy eyes

　　　I don't want to fall asleep

　　　Cause I'd miss you babe

　　　And I don't want to miss a thing

　　　Cause even when I dream of you

　　　The sweetest dream will never do

　　　I'd still miss you babe

　　　And I don't want to miss a thing.　」

　　哼著有些走調的歌，子淵站了起來，連電視都沒關，抄起外套穿上，走出房間，搭著電梯到了樓下，接著在路邊攔下計程車。

　　他還記得那個破爛的小雅房在哪裡。

　　將近四十分鐘的車程，他付了計程車錢，走下車，看著快半夜還在外面遊蕩的大學生，慢慢走向既熟悉又陌生的四層樓公寓。

　　公寓的大門是敞開的，在他的印象中，或者該說在他的夢中，這個大門從來沒有關過。

　　子淵想著，他在以前一定有來過這個地方，不然這個夢怎麼會如此符合現實？

　　接著他走上了三樓，左側，那個破爛的鐵門就在他眼前。此時他的心臟開始劇烈跳動，若這個夢不是夢，而是現實的世界，那他現在握在手邊的門把，一定是壞掉的。

　　在那個夢中，這個門把在室友和房東反應了好幾次後，房東還是沒來修過，後來也就算了，反正裡面的房門還是可以鎖，而且說實在的，空蕩蕩的客廳根本沒東西可以偷。

　　「喀啦！」

　　門是鎖著的。

　　子淵有些失望，說實話他真的有些失望，門鎖沒壞，這裡或許只是他在某一次的拜訪中來過，只是他沒印象了。

　　他站在門口發呆，右手在西裝口袋裡撥弄著那個遠在市中心的套房鑰匙。

　　這一個夢真的很好，就算在夢中他又餓又累，就算他什麼都沒有，可是這個夢真的很好，一個窮苦的「作家」，如果沒有賣出任何作品也算是作家的話。

　　子淵低下頭，轉過身，走下了樓梯。

　　突然間，身後傳來「喀啦」一聲，子淵轉過頭，看著那個原本緊閉的舊式鐵門，此時已經打開，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他的面前。

　　眼前的年輕男子留著沒有整理的長頭髮，一臉蒼白，兩個黑眼圈掛在眼袋上，身上是廉價的白色Ｔ恤和刻意抓破的牛仔褲，看起來十分瘦弱，腳上正穿著夾腳拖。

　　「西裝？」那個人訝異地看著子淵，接著絕望地大喊：「你不可能穿著西裝啊！」

　　看著眼前的年輕男子絕望地大喊，子淵睜大雙眼，踏著皮鞋快步走回鐵門前。

　　眼前的人是他在夢中的室友，那個無所事事整天待在房內打電動的大學生，此時就站在子淵的面前。

　　「你……」子淵看著他的室友，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是阿瑋啊！你記得我吧？怎麼說我也拿過幾次泡麵給你吃啊！」大學生突然抓住子淵，大聲問道，不過隨即又低落下來，放開了子淵：「可是他們也記得我啊……而且他們……」

　　子淵知道眼前的大學生叫阿瑋，雖然也只知道他叫阿瑋，他口中說的泡麵，子淵都還有印象，還是有點貴的滿漢全席，吃著那碗泡麵時子淵都快流眼淚了。

　　看著有些神智不清的阿瑋，子淵試探地問道：「我……是不是這一年都住在這裡？」

　　「對對！」阿瑋猛點頭，只是接著又補了一句：「不過這兩天你不知道跑去哪裡，似乎都沒看到你房間的燈亮著。」

　　子淵的心跳隨著阿瑋的回答瞬間加快了一倍。

　　「我……」

　　「你還是你吧？」阿瑋打斷了子淵：「大家都變得好奇怪，我還以為是我太久沒出門了，可是說不上來，我就覺得好奇怪。還有你的西裝是怎麼來的？你應該沒有錢買西裝啊！」

　　「我……」

　　「你是不是也覺得怪怪的？」阿瑋沒讓子淵回答，再次打斷了他：「回來之後我都不敢再出門了，彷彿我做了一個夢似的，只是主角不是我啊！我好像闖進別人的夢一樣！」

　　「我……」

　　「你是不是也──」

　　這次子淵終於伸出手，示意阿瑋不要再打斷他說話。他一直都受不了阿瑋總是滔滔不絕的拼命說話，即便一年來他們對話的次數，大概只比阿瑋拿泡麵給他的次數多上兩三次。

　　「先讓我進去吧，我想確定一些事情。」

　　

　　1.4

　　

　　要怎麼說明彥廷的驚訝？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辦法。

　　他只是呆呆地坐在機車上，愣了十來分鐘，接著他想起自己也要上班，而且就要遲到了。

　　一整天班都讓他心神不寧，不過還好的是今天客人不多。身為廚師的彥廷，在副手替他處理完菜之後，簡單地替客人做出廉價的料理，然後剩下的時間，都在回想著今天早上看到的畫面。

　　她到底是誰？

　　或許是今天凱欣畫的妝很濃，讓他都認不出來。

　　不可能啊！戴面具都沒有這麼強大。

　　彥廷想要打電話過去，但是握在手中的手機怎麼也沒辦法撥出，因為他知道凱欣如果在上班中接到電話，會十分不開心，那今天晚上就別想有好臉色可以看了。

　　就這樣，他在廚房待了一天，連中間抽空去防火巷抽菸時，他都在想這個問題。只是，怎麼想都覺得不可思議，難不成是自己在作夢？

　　到了下班時間，彥廷洗了把臉，接著換掉廚師服，臉色不太好地走出這個裝潢頗差的複合式餐飲店。

　　坐上機車，他發動引擎，看了眼後照鏡中的自己，接著朝著百貨公司前進。再過一個小時，就是凱欣的下班時間。

　　不到十分鐘，便到了他等她下班的地方，百貨公司後面員工出入口的對巷角落，凱欣不太喜歡彥廷大辣辣地在門口等她。

　　彥廷抽著菸，看著沒有半顆星星的天空發呆。

　　一個多小時後，就在彥廷差點睡著時，有人從後面親暱地抱住了他。

　　「久等了吧？今天事情有點多，所以我比較晚才出來。」

　　熟悉的聲音喚回了彥廷的意識，他開心地轉過頭，眼前的人，卻還是今天早上看到的那個陌生女子。

　　「怎麼啦？你好像看到鬼似的。」對方看到彥廷的表情，微微皺起眉頭。

　　揉了揉眼睛，眼前的清秀臉龐還是沒有半點改變。他在路燈下，瞄了一眼對方制服上的名牌，上面寫著「王俐妘」三個字。

　　「你今天真的怪怪的，沒事吧？」俐妘看著彥廷有點擔心。

　　彥廷搖了搖頭，遞上了手中的安全帽。

　　一路上兩人沒有半句交談，就這麼回到了租屋處。

　　走進房間，俐妘體貼地替彥廷脫掉了外套，還在他溫柔地在他嘴上親了一下，接著帶著擔心的表情問道：「一路上你都沒有跟我聊天耶……平時你都會很開心地跟我分享今天的事情啊，還是工作遇到了什麼不開心的事？」

　　「沒有……」彥廷坐到了床上，看著一旁桌上正在開心跑著滾輪的倉鼠啾啾，臉上的表情十分複雜。

　　難道是上天聽到我的呼喚？換了一個溫柔體貼的女朋友給我嗎？彥廷已經胡思亂想了一整天，此時腦子更是加倍在運轉。

　　俐妘坐到他身旁，連穿了一天十分不舒服的壓力襪都還沒脫，便靠著彥廷的身子，開始替他按摩肩膀。

　　「工作一天累了吧？如果沒事就好，有事的話，一定要跟我說喔！」俐妘做了一個俏皮的表情。

　　彥廷嗅到了俐妘長髮飄來的香氣，再加上按摩時指尖傳來的溫度，彥廷的血液瞬間就衝到腦袋。

　　他翻過身，瞬間將俐妘壓倒在床上，手開始在俐妘的身上遊走。

　　「哎呀！不要啦！我的襪子都還沒脫呢！」俐妘微微掙扎。

　　彥廷熟練地將手伸進裙子中，抓住了壓力襪，接著往下一拉。

　　一陣激烈的床戰過後，彥廷望著浴室的方向，俐妘正在裡面洗澡。他躺在床上，用手枕著頭，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或許是愧疚吧？畢竟他的「正牌女朋友」，此時都不知道消失到哪去了，他卻在床上和另一個似乎是他女朋友的女人做愛。

　　這一切幾乎什麼都沒有變，房間還是一樣，啾啾在滾輪上跑，床頭燈還是壞掉的。他這一天的工作也沒什麼不同，無聊地做著差不多的餐點，和小氣的老闆打過照面，還有無趣的同事，都沒有變。

　　一切的一切都沒有變，除了他的女朋友。

　　雖然人會變，人一直都在變，可是哪有直接變成另外一個人的道理？

　　彥廷百思不得其解，還是說他失憶了？這段時間內他換了另外一個女朋友，只是他記不起來。

　　可是俐妘也在同一間百貨公司上班啊，是說自己長得確實還蠻帥的，可是也沒囂張到能在同一個地方覓食才是。

　　彥廷去掉了覓食兩個字，換上了……他也想不出有什麼別的詞好代替。

　　浴室裡蓮蓬頭傳出的水聲還在持續，彥廷坐了起來，打開桌子上的筆電。

　　在幾分鐘後，彥廷點開了他們的出遊照片。裡面每一個地點，彥廷都十分熟悉，只是身邊的人，卻不是凱欣，而是俐妘。

　　他還可以記起和凱欣在動物園開心地逛著熱帶叢林區，裡頭有她最喜歡的獵豹，那個開心的表情，彥廷閉上眼睛甚至都還可以看到。

　　可是照片裡，卻是和俐妘開心地合照，而且動作十分地親暱，而他一點印象都沒有。

　　就在彥廷專心地翻閱著那一張張照片時，浴室的水聲停止，浴室門打開，一隻手伸出來拿走掛在門上的浴巾，接著俐妘裹著浴巾走了出來。

　　「你在看我們出去玩的照片啊～？我正想有空時和你一起看呢！」俐妘開心地走到彥廷身旁坐下，靠著他一邊吹著頭髮。

　　「你還記得你去動物園時感冒嗎？騎了老半天的車到了那裡，你卻一點精神也沒有，害我原本還有點失望呢。」俐妘用頭輕輕撞了下彥廷：「不過可以和你一起去動物園還是很開心。」

　　彥廷看著照片中的自己，確實有些精神不濟，也想起那天真的有點感冒，一路上強打著精神，不過凱欣那天的心情很好，所以還是玩得很盡興。

　　凱欣……彥廷搖了搖頭，究竟是怎麼回事？

　　「俐……俐妘，」彥廷頓了一下，用眼角看著俐妘，觀察著她的表情：「妳有聽過凱欣嗎？」

　　俐妘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只是微微皺起眉頭，接著搖了搖頭：「沒有耶……她是誰啊？」

　　「……沒事。」

　　「喔！」俐妘故作生氣地戳了下彥廷的額頭：「你該不會在外面招惹了什麼吧？」

　　沒想到此時彥廷卻有些生氣地別過頭，口氣有點重地回道：「我最討厭別人戳我頭了。」

　　「啊！抱歉抱歉，我不知道嘛。」俐妘吐著舌頭，求彥廷的原諒，她沒想到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竟然讓彥廷如此生氣。

　　然而彥廷卻因此愣住了。

　　凱欣雖然十分任性又愛生氣，可是她知道這件事，而且也不曾再犯過。雖然眼前的俐妘似乎完全替代了凱欣，連過去也被替代掉，可是除了長相和個性之外，好像還是……有著與現實交錯的裂縫？

　　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1.5

　　

　　子淵跟在阿偉身後，走進了房內。熟悉的客廳映入眼前，什麼都沒有，沒有電視、沒有冰箱、沒有沙發，只有一個擺在角落的熱水壺。

　　強忍著胸膛不住激烈跳動的心臟，子淵走到了那個破爛的房門，在門內的，是他住了一年的小空間，裡面有那張怎麼睡都不好睡的床，還有一台跑得很慢的電腦，裡面存了他所寫的每一部小說。

　　「咿啞──」

　　門緩緩被子淵推開，他屏住呼吸，走了進去。

　　但是他失望了。房內只有一張床板，上面連個床墊床單都沒有，原本擺著電腦的角落空空如也，一股霉味隨著子淵倒吸一口氣時整個湧進鼻中。

　　這股霉味彷彿這裡很久沒人住了，重到讓他感到想吐。

　　阿瑋湊近房門口，看著空蕩蕩的房間同樣也感到訝異：「你不是一直都待在裡面寫小說嗎？怎麼會連台電腦都沒有？」

　　子淵退出了房間，臉上盡是狐疑，這房間擺明在這空置很久了，可是不只是他，連阿瑋也記得他曾在這裡沒日沒夜地寫小說。

　　「你的房間有什麼改變嗎？」子淵問道。

　　阿瑋搖頭，走向他自己的房間，然後打開房門：「沒有，什麼都沒有變，只是除了這個房間，外面都變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可以讓我先進去嗎？」在徵求阿偉的同意後，子淵走進阿瑋的房間，從桌子旁拉了張板凳坐下。這是他第三次進到阿緯房間，平時他都在自己的房間裡寫著小說，只有其中兩次從阿緯手中拿到泡麵後，在他房裡一邊吃著泡麵一邊閒聊。

　　這間房間裡的東西比子淵的房間要多上不少，大多都是動漫和遊戲周邊，再加上一張全開的AV女優松島楓海報貼在床頭。阿瑋坐在電腦桌前的椅子，看著子淵，表情帶著惶恐，似乎有些坐立不安。

　　「你發生了什麼事？」子淵看著阿瑋，長年的商管訓練讓他習慣直接切入重點。

　　阿瑋深吸了一口氣，接著緩緩說出他今天醒來發生的事。

　　今天他一直睡到了中午，比平常還要晚一個小時起來，就在阿瑋去廁所洗臉時，突然想到今天在北車的地下街有動漫精品特賣會，就在半個小時之後。於是他隨便套了件衣服，拿起安全帽就衝了下去。

　　一路騎到了台北車站附近，他拼命地把停車場的機車移出一個空位，把機車塞了進去，接著衝到了地下街。

　　卻發現特賣會已經開始了兩個多小時，他想買的東西早被搬光了。詭異的是他除了在河堤騎車的那一段路有些放空之外，其他時候根本就是用狂飆的騎過來，手機上的時間卻已經是下午三點，照正常半個小時的路程，他應該一點就到地下街才是的，這一段時間好像莫名其妙被吃掉似的。

　　不過這不是最讓阿瑋感到害怕的，雖然他想買的東西全被搶光，已經夠讓他害怕接下來的日子該怎麼辦了，沒有初音的限量等身抱枕，他只能繼續抱著原本那個，想到就很焦慮。

　　剛才一路衝下來，阿瑋連安全帽都還沒脫，此時他疲憊地將安全帽拿下來，露出那一頭沒有整理的亂髮。

　　突然間，一個人搭住了他的肩膀：「阿瑋！你怎麼這麼晚來？」

　　阿瑋狐疑地回過頭看著眼前陌生的男子，年紀似乎比他還要大一些。

　　「欸～阿瑋來了啦！」對方轉過頭，對著其他還在選購的客人喊道。

　　一聽到阿瑋的名字，大家全都湊了過來，七嘴八舌地跟阿瑋說話。

　　「阿瑋我好想你喔，怎麼這麼久沒來啊？」一個年輕的高中女生問著阿瑋。

　　另一個打扮十分宅氣的大叔也擠到阿瑋面前：「阿瑋啊！來了也不跟我說一聲喔，我還想要幫你留一兩樣東西呢。」

　　看著眾人不斷搶著跟阿瑋說話，阿瑋退了一步，卻發現後面也滿滿都是人。這些人別說認識了，阿瑋一點印象都沒有，突然多出一堆半路認親的，原本就不習慣跟人群互動的阿瑋嚇都快嚇死了。

　　就在一群人這麼擠著的時候，阿瑋找到了一個縫隙鑽了出來，接著一溜煙衝回地下街的樓梯，趕忙帶回安全帽，然後飛也似地跑回停車場，發動了機車。

　　在回家的路上，他心有餘悸地想著剛才發生的事情。阿瑋在心裡想著，該不會自己做了什麼蠢事被人偷拍放到了網路上吧？等一下得回家好好查查，不然怎麼會莫名其妙多出那麼多不認識的人要跟他說話，從小到大他可沒有這麼受歡迎過。

　　在租屋的公寓前停下車，阿瑋原本想直接跑回樓上，但想到存糧昨天都已經在玩遊戲時吃光了，要是就這麼躲回去，晚上還得出來一趟，想一想，阿瑋只好忍著想躲回家的衝動，漫步走向巷子外的熱鬧大街。

　　此時差不多接近晚餐時間，有不少下課的大學生都會趁著這個時候和朋友吃東西。而他租屋的旁邊那條大街，就是這所大學的學生最愛來的地方。雖然不是因為這裡的東西便宜好吃，單純只是在這附近也找不到別的地方可以吃東西。

　　走到了大街上，看著來來往往的大學生，阿瑋就覺得好焦慮。雖然他自己也是個大學生，只是他已經一個學期沒有去上課了，差點都忘記自己的學生身分。

　　他走向最常去的那家店，向老闆點了一份乾麵。雖然阿瑋此時還戴著安全帽，連褐色的防風鏡片都蓋了下來，不過老闆還是從阿瑋的聲音聽出了他：「阿瑋啊？好久不見呢。」

　　老闆的嗓門很大，是一個中年發福的大叔。這一喊，附近的大學生全都停下了腳步。

　　「阿瑋？」其中一個長得很可愛的女大生，回過身看著阿瑋，那纖細白皙的大腿讓阿瑋都吞了口口水。

　　只是下一刻，越來越多人如潮水般朝著阿瑋湧來。

　　「又來！？」阿瑋害怕地大叫，接著推開了那個可愛的女生，朝著租屋的方向狂奔。

　　沒想到他一跑，其他人也跟著追了起來，看著一群人追著他，阿瑋越跑越快，接著衝進那個大門從來沒有關過的公寓，衝上了自己的租屋，想要拉開鐵門，卻發現鐵門不知道什麼時候修好了，樓下傳來一群人的腳步聲。

　　阿瑋緊張地掏出鑰匙，選中了那把從來沒有用過的生鏽鑰匙，接著打開了鐵門，「砰」的一聲用力關上，接著逃入自己的房間內。

　　人群走動的聲音，一直持續了將近半個小時才散去。

　　阿瑋一直藏在房裡，躲在棉被之中，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過了幾個小時後，他才從床爬了出來，坐到電腦前，開始查著自己是不是被貼在網路上，可是就算真的被放到網路上，也不可能會紅成這個樣子啊，更何況他這半年來，也沒印象自己幹過什麼蠢事。

　　就這樣一直到了接近半夜，突然他聽到了鐵門被拉動的聲音，一開始他十分緊張，但突然想起，或許是他的室友子淵回來了。怎麼說子淵都是他互動第三密切的人，第一是超市的大嬸，第二則是剛才那個喊到全部人都聽到的麵店老闆。

　　阿瑋緊張地走到門前，聽到對方似乎往下走了，才緩緩打開鐵門，走出去查看。

　　是子淵，穿著西裝的子淵。

　　

　　1.6

　　

　　「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啊，有夠可怕，有夠可怕，你如果看到那個畫面，一定也會有同樣的感覺。」阿瑋餘悸猶存地說道。

　　子淵沉思著，聽起來他的室友有著不下於他的奇怪體驗，但是和他的狀況又不一樣，這一切是怎麼了？

　　阿瑋看著子淵低頭沉思，一瞬間的安靜讓他感到好焦慮，於是點開了電腦一直開著的相聲，待在一個沒有聲音的環境中，會讓他很焦躁，剛才只是想出門去查看，所以才把聲音暫時暫停。

　　聽著相聲主講人說著讓人哄堂大笑的段子，阿瑋一點也笑不出來。

　　過了幾分鐘，阿瑋見子淵還在沉思，忍不住打斷了他：「你呢？怎麼會穿著西裝啊？你也有碰到這些事情嗎？」

　　子淵從沉思中回過神，看著阿瑋搖了搖頭，接著緩緩說出他發生的事。隨著子淵緩緩地說著他的狀況，阿瑋也越來越驚訝，講到他其實在一間很大的貿易公司上班，還有一間很好的大套房時，阿瑋的表情更加訝異了。

　　「所以你拋棄了這些，來這個破爛的小地方寫作？」阿瑋還沒搞清楚子淵的意思。

　　子淵試著再解釋清楚一點：「不，我好像在夢中到了這個地方，在夢中過了一年，實際上不過是一個晚上的時間。只是……」

　　「所以我是你夢中的人？」阿瑋問道，隨即又覺得這句話好像哪裡怪怪的……怪噁心的。

　　子淵看著阿瑋，專注地看著他：「你……覺得你是在夢中嗎？」

　　「經過了這一天，我還真希望我是在夢中。」阿瑋誇張地揮舞著雙手：「這麼多人欸，第一次被這麼多人包圍，嚇死人了，又不是在拍電影，這麼多人──」

　　子淵再次阻止阿瑋的滔滔不絕：「我是問你，你覺得你只是在我夢中存在的人物嗎？」

　　「當然不是。」阿瑋皺起眉頭。

　　子淵點點頭：「我也不覺得這只是一場夢，至少現在是這麼覺得。但是我得找到我曾經在這裡生活過的蛛絲馬跡，除了你之外，那怕是只有一點也好。」

　　「怎麼找？」阿瑋此時的注意力已經轉移到子淵發生的事情上，對於今天下午發生的事情已經沒有那麼害怕。

　　只是阿瑋也大致清楚，子淵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那個房間裡，此時房間內空無一物，剩下的時間，只聽他會去──

　　「舉牌子！」「出版社！」

　　阿瑋和子淵同時喊出了可行的方法。

　　「舉牌子嗎……這倒也是一點。」子淵思考著，不過隨即嘆了口氣：「只是現在時間也晚了……或許明天一早吧，正好明天是假日，公司那邊也沒有額外的事情。」

　　「真的很難想像你在大公司上班的樣子。」阿瑋對子淵身上那件精緻的西裝還是看不太習慣，在他的印象中，子淵總是穿著一件泛黃的白襯衫和髒牛仔褲。

　　子淵決定好了要做的事情，便起身說道：「今晚我就住在那間房裡吧，明天你……要和我一起去嗎？」

　　「這個……」阿瑋又想起今天發生的事情，有些猶豫，接著看向掛在門板上一直沒用過的口罩。對於這個唯一「正常」的室友，阿瑋還是想有個人一起行動會好一些。雖然此時他有更大的衝動想要拒絕子淵，繼續待在這個房間裡，反正就這麼一直待在房間裡，說不定過幾天世界又變回正常了。

　　子淵見阿瑋還在猶豫不決，便伸出了他的手：「你是唯一可以證明我的這一年時間，是實際存在過的，我需要你。」

　　阿瑋聽到子淵所說的，心中莫名地有些感動，說實話，他唯一被需要的時候，只有當線上遊戲的隊友缺人時。

　　於是阿瑋握住了子淵伸出的手，點了點頭，故作瀟灑地說：「好吧，反正我明天也沒有事，剛被一個團踢出來，我也沒團可以跟去打副本。」

　　「謝謝你。」子淵誠懇地向阿瑋答謝。

　　阿瑋放開了子淵的手，有些不好意思，於是便走向床頭旁的櫃子，從裡面拉出冬天的厚被子，丟給子淵：「你那邊只有床板，墊著這個，會比較好睡一點。」

　　「謝謝。」子淵微笑著再次道謝。

　　和阿瑋道過晚安後，子淵走回「自己的房間」，打開了門，讓裡面的空氣和外面對流，接著將厚被子鋪上了床。

　　他坐在床板上，看著原本放著電腦的角落。

　　那一年，苦不堪言，無論是不是個夢，都讓他感到希望和絕望，深刻地，那是他在現實生活從來沒感受到的。

　　在現在的生活中，他只是個忙碌的高級零件，有著足夠的工資保養著自己，談不上什麼夢想。即便這樣的生活是他從小就決定的，而他也確實達成了，只是他一點喜悅的感覺也沒有，彷彿他原本就該如此。

　　當飼料豬被送進屠宰場時，牠該感到開心嗎？

　　想著，子淵躺到床上，眼睛仍目不轉睛地看著電腦原本擺放的位子。漸漸地，睡意襲上他有些沉重的眼皮，接著和這個世界的連結斷在閉眼的那一刻。

　　睡夢中，他又回到那個沒日沒夜的寫作當中，他筆下的角色正在房間裡吵架，爭執著誰所堅守的理念才是對的。而隔壁房的阿瑋，正夢到自己在學校的操場狂奔，全校的人都在身後瘋狂地追著。

　　

　　1.7

　　

　　「早安。」

　　彥廷張開眼睛，看著俐妘睡眼惺忪微笑看著他，窗外的陽光透進來，將吹了一晚的冷氣寒意去了幾分。

　　「來，喝點水吧。」俐妘將放在床頭的水杯遞給了彥廷。

　　彥廷坐起身接過水杯，一整晚的冷氣早讓他的喉嚨乾渴，這一杯水正好解了他的不適。只是彥廷有些不習慣，這個動作，通常是早上他替凱欣做的。

　　「昨晚睡得好嗎？」俐妘微微坐了起來，倚在彥廷的肩膀，一臉幸福。

　　彥廷輕輕點了點頭，只是他昨晚夢到的卻是凱欣，不知道為什麼，或許只是還不習慣吧，他還沒接受這莫名其妙的轉變。

　　不過這樣的生活也不錯，俐妘沒有起床氣，不會一早用生氣的眼神看著他，說她還想睡，接著翻過身不再理他。

　　「吃早餐吧？」俐妘看彥廷似乎已經清醒，於是便這麼問道。

　　彥廷聽到俐妘說的話，很自然地掀開涼被從床上起身，穿上了衣服：「想吃什麼？」

　　他正打算下去樓下替她買早餐。

　　「不知道耶，到那邊再看看吧？」俐妘笑著也跟著起床，套上了一件休閒的小洋裝，換好時彥廷才在穿起褲子。

　　聽到俐妘想要和他一起下去，彥廷還真感到有些不習慣，不過幾分鐘後，他們還是穿著情侶拖一起走下樓梯。

　　坐在早餐店裡，彥廷看著這間沒什麼人的早餐店，上一次坐在這吃早餐，是剛和凱欣交往時，那時候她還沒有那麼任性，什麼事都指揮彥廷去做。

　　老闆娘熟練地弄完一份鮪魚蛋餅和小熱狗，便先端了上來。俐妘替彥廷剝開竹筷，遞給了他。

　　彥廷好懷念這個動作，剛交往時，凱欣也會這樣幫他弄好筷子，笑咪咪地遞給他。

　　「怎麼啦？心不在焉的。」俐妘見彥廷看著竹筷發呆，俏皮地在他面前晃了晃腦袋。

　　彥廷回過神，看著俐妘那張可愛的臉龐，微笑地接過了筷子，夾起一塊鮪魚蛋餅放入口中。

　　早餐這段時間過得很開心，俐妘總是十分有興致地聽著彥廷工作上發生的事情，他那個笨蛋副手又將剛洗完的青菜丟到水槽裡，或是把醋打翻在桌上、把糖罐當成鹽罐，只差沒有把廚房燒掉外，其他的蠢事他都幹過。

　　還有時不時會有客人點出一些菜單上沒有的菜，偏偏材料廚房內又有，如果老闆不在，彥廷便會是著把菜給做出來，然後得意地將弄好的食物交給服務生。

　　彥廷不得不承認，和俐妘在一起真的很開心，就像剛和凱欣在一起時那樣。

　　只是……為什麼他還是一直想起凱欣？

　　回到了家中，彥廷坐在床上，想著今天好不容易兩個人都放假，該做些什麼呢？雖然陪在身邊的是俐妘，不過俐妘很好，彥廷本來就是很容易隨遇而安的人，有一個「更好」的女朋友陪在身邊，也沒有什麼不好。

　　帶俐妘去外面晃晃吧，去看場電影好了，凱欣一直都不喜歡去電影院，因為覺得人太多，或許俐妘和他一樣很喜歡看電影。

　　「我們下午去看電影吧？」想著，彥廷便出聲詢問。

　　聽到要去看電影，俐妘整個很開心地坐在彥廷身旁：「好啊！不過剛吃完早餐，離下午也還有段時間，不如你唱歌給我聽吧？我最喜歡聽你唱歌了。」

　　彥廷笑著點了點頭，揉了揉俐妘柔順的黑髮，站起身走到電腦桌前打開了電腦。

　　「想聽哪一首？」彥廷坐在電腦前，戴上了耳機。這是他的習慣，沒有戴著耳機聽音樂，他唱不出來。

　　俐妘笑咪咪地湊到他身旁，接著一屁股在他的大腿上坐了下來：「都好。」

　　彥廷點開了放著音樂的檔案夾，看著數百首歌，接著點下方大同唱的紅豆。

　　木吉他的聲音藉著耳機傳入他的耳中，他想到凱欣總是希望他不要戴著耳機唱歌，因為凱欣知道這是他該克服的事，要不是他只能戴著耳機唱歌，或許現在就不用躲在廚房內工作了。

　　隨著方大同迷人的嗓音，彥廷唱出屬於他自己的聲音：

　　「還沒好好的感受　雪花綻放的氣候

　　　我們一起顫抖　會更明白　甚麼是溫柔

　　　還沒跟你牽著手　走過荒蕪的沙丘

　　　可能從此以後　學會珍惜　天長和地久

　　　有時候　有時候

　　　我會相信一切有盡頭

　　　相聚離開　都有時候

　　　沒有甚麼會永垂不朽

　　　可是我　有時候

　　　寧願選擇留戀不放手

　　　等到風景都看透

　　　也許你會陪我　看細水長流」

　　唱完第一段，彥廷只感覺自己的聲音果然還是沒有退步。雖然因為工作忙，好一段時間都沒空唱歌，但是唱歌就像騎腳踏車一樣，只要搭上手把，腳就會自己動起來。

　　不過隨著第二段開始，彥廷突然感覺胸口有些悶。

　　「還沒為你把紅豆　熬成纏綿的傷口

　　　然後一起分享　會更明白　相思的哀愁

　　　還沒好好的感受　醒著親吻的溫柔

　　　可能在……」

　　彥廷忘了方大同和王菲的唱法不同，也忘了繼續唱下去，因為他發現淚水不知怎麼地滑落臉頰。

　　俐妘察覺到彥廷的異樣，回過頭，看到了彥廷臉頰上的淚痕。

　　這首歌，是很久之前彥廷和凱欣吵架短暫分手時，彥廷一直重複唱了一整晚的歌，久到彥廷自己都忘記了。

　　但這不是他情緒波動的主要原因，只是因為，他彷彿又感覺自己回到了一個人關在房內唱歌的日子。寂寞和孤獨，如同鬼魅攫住了他，彥廷發現就算此時俐妘坐在他的大腿上，專心地聽著他唱歌，仍抑制不了這種空虛。

　　莫名其妙，這真的是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到彥廷輕輕地推開了俐妘，留下一句他要出去走走，接著連鑰匙都忘了拿，就這麼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間。

　　

　　1.8

　　

　　「不要追我～～不要追我～～～～！」

　　子淵被隔壁房傳來的聲音吵醒，睡眼惺忪地走到隔壁，打開房門，看著阿瑋閉著眼睛，腳不斷在床上亂動。

　　「醒醒。」子淵搖了搖阿瑋的肩膀。

　　「不要追我～～～～～～！」

　　「醒醒。」子淵見阿瑋還沒醒來，便又大力些搖著他。

　　「不要～～不要啊～～～！」

　　見阿瑋還在那掙扎，子淵直接抽掉了阿瑋頭下的枕頭。

　　「嚇！」阿瑋頭一向後落，瞬間驚醒，接著馬上從床上爬起來，睜大眼睛喘著氣看著子淵：「你不會知道我剛才夢到什麼！」

　　「被追著跑？」子淵揚起一邊的眉毛。

　　阿瑋大吃一驚地叫喊道：「你怎麼知道！？」

　　「你剛才的叫聲，連樓下都知道了。」看著餘悸猶存的阿瑋，子淵揉著眼睛說道：「穿衣服吧，我們在路上買吃的，先去派報社看看。」

　　隨著房門關上，阿瑋呆愣了兩秒，接著先拿起掛在門板上的口罩戴了起來。

　　幾分鐘後，子淵看著戴著墨鏡、帽子和口罩的阿瑋走了出來，微微嘆了口氣，接著兩人前後走出大門。

　　坐在計程車上，阿瑋將口罩脫掉一半，大口吃著摩斯漢堡的早餐，平常可沒有那麼多閒錢讓他吃這個，靠著家裡的零用錢宅在租屋處，有時候連早餐都省了。

　　子淵坐在副駕駛座，靠著搖下的車窗，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早餐。假日的上午，人群比平日還少，看著沒什麼人的大街，只有學生才會一大早跑出來玩。

　　沒多久計程車就停在離他們最近的那間派報社。子淵記得以前每次要到這來，都得提早一個小時起床，因為這裡沒有公車可以到，而他連台腳踏車都沒有，只能提早出門，走將近五十分鐘的路程到這裡。

　　此時已經過了派人出去的時間，派報社顯得空蕩蕩的，子淵走進派報社的辦公室，走向負責接待的人。

　　看到對方，子淵的心已經先冷了一半。在他的印象中，這個位子的負責人是一個兇巴巴的大嬸，而不是眼前這個看來才剛畢業的女生。

　　「妳好，我想問一下我在這邊的工作資料。」子淵掏出皮夾裡的身分證，地給了對方。

　　對方平淡地問道：「你需要什麼資料？要做什麼用的？」

　　「喔，我只是好奇自己在這邊做多久了。」子淵微笑地回應。

　　負責的小姐接過身分證，狐疑地將姓名鍵入電腦。兩分鐘後，她將身分證遞還給子淵：「這裡沒有你的資料喔，而且……我似乎也沒有看過你。」

　　「是嗎……不好意思打擾了。」子淵失望地接回證件，雖然他早就預期到會如此，還是難掩心中的失望。

　　阿瑋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出版社看看吧。」

　　子淵點頭，和阿瑋並肩走出派報社。

　　一個上午的尋訪很快就過去了，他們跑了子淵印象中有投稿的那幾家出版社，但別說是他的名字了，連作品名稱聽都沒聽過。

　　沒有人有印象他曾經出現在這些地方，沒有，除了子淵自己以外。

　　疲憊不堪的子淵和阿瑋坐在麥當勞裡，吹著冷氣暫時休息，一整天這樣跑下來，什麼都沒有找到，確實讓人有些難受。

　　阿瑋點了兩份麥克雙牛堡套餐，正窩在角落面對牆壁的位子，大口地吃著。有子淵付錢，他吃起來可不會客氣，怎麼說他之前也請子淵吃過泡麵，現在子淵發達了，也要吃夠本才行。

　　「沒關係啦，一定有辦法的，你看我現在就很自在啦，雖然到現在我都搞不清楚是發生什麼事情，還不是活得很開心。」阿瑋嚼著牛肉說道，大口吃東西的時候，是他最不會感到焦慮的時候。

　　子淵聽到阿瑋有說跟沒說一樣的安慰，那種迷茫的感覺一點也沒有消失。此時子淵只感覺他失去了目標。要是派報社和出版社都沒有他的資料，那這一年遺失的片段到底去哪了？

　　還是說這真的只是一場夢，甚至連現在都是一場夢，等睡醒之後，他又會在自己租的套房內醒來，手中拿著趕完的企劃或評估，然後在鬧鐘再次的催促聲中起床梳洗，穿上西裝，過著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既定生活。

　　其實子淵也不知道自己在追的是什麼。在夢中，如果它真的只是一場夢，子淵也只是一個很失敗的作家，就算這一年是真的，和現在的生活相比，就物質層面而言，說是天堂地獄之別都不誇張。

　　可是……

　　「薯條冷掉就不好吃了啊，你不吃我就幫你吃掉了喔！」阿瑋見子淵沒怎麼動桌上的餐點，便自動拿走他桌上那包薯條。阿瑋已經將子淵定位成「有錢人」，一路計程車這樣往返都沒看他眉頭皺一下，如果子淵想吃薯條，大不了自己再去幫他點一份就得了。

　　子淵還是不為所動，依舊想著該如何釐清他的想法。

　　「現在真的是一個很奇怪的狀況呢。」阿瑋搶過薯條後，已經有點吃飽，於是便一邊嚼著薯條，一邊向子淵搭話。

　　子淵微微點頭：「嗯……」

　　「你覺得我們是落到什麼狀況之中啊？你是寫小說的，應該有不少想法吧？」阿瑋喝了口可樂。麥當勞的可樂去冰，比便利商店賣的罐裝可樂要好喝多了。

　　聽到阿瑋的問題，子淵也將思緒轉到了這個部分。他掏出一直放在襯衫口袋上的鋼筆，從那一疊衛生紙中拿了一張攤開，接著開始設想現在的可能。

　　「我一開始覺得，這可能是一場夢，不管是你的夢還是我的夢，總之我們有一個人在對方的夢中。莊周夢蝶，這是我最初的想法。」子淵在上面寫了莊周兩個字，在字的下面畫上一橫。接著他又寫了一個夢字，用一個圈圈框起來，裡面補上淵和瑋兩個字：「不過我也有聽過夢境重疊這回事，聽說在腦波的頻率相同時，兩個人同時作著相同的夢也是有可能的。」

　　阿瑋遲疑地問道：「所以我們現在都在夢中嗎？可是這個夢也太真實了。」

　　「我也這麼覺得，只是據說在夢中我們的理智會被影響，就算這個夢有不合理的地方，我們也會自動將其合理化。所以我們覺得這個夢很真實，事實上裡頭漏洞百出，就連你現在吃得很飽，也只是你在夢中合理化了這個感覺。」子淵從阿瑋手中那包薯條抽了一根放進嘴裡。

　　阿瑋搖了搖頭：「不過這夢真的太真實了，而且如果這是夢，我希望有個正妹出現在我們隔壁桌！她就會出現了，應該吧？」

　　就在阿瑋說完這句話時，一個短髮穿著紗裙和短袖背心的可愛女生，就這麼端著餐盤坐到了阿瑋剛才所指的那個位子。

　　阿瑋倒抽了一口氣，接著說道：「我希望有一百萬！」

　　不過什麼事情也沒發生。

　　「我就說吧，剛才只是碰巧，我不相信這是夢。」阿瑋說著，眼睛卻一直盯著剛才出現的女生。這女生十分可愛，大大的眼睛，長得還有點像一公升眼淚裡的女主角澤尻英龍華，剛才和阿瑋四目相接時露出的笑容，這一切都讓阿瑋覺得心跳加速。

　　很久沒有三次元的女生讓阿瑋感到心動了。此時這個女生並沒有發現阿瑋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而是專心地喝著她的玉米濃湯。

　　子淵回頭看了眼阿瑋正在看著的女生，轉回來嘆了口氣，接著自顧自地說道：「如果這不是一場夢，那我們就要考慮是不是平行時空的狀況了。」

　　聽到平行時空，阿瑋稍微回過神來，不過仍直愣愣地看著那個女生：「我之前有看過一部動畫，它就是在講平行時空，這一部很好看，主角不斷地回到過去，它──」

　　「沒看過。」子淵直接打斷了阿瑋，從他以前和阿瑋少數幾次的聊天經驗得知，只要一聊起動畫或遊戲，阿瑋就停不下來。雖然阿瑋講話原本就很容易滔滔不絕。

　　阿瑋又想起一部，不過這次是小說：「還是我曾經看過一部小說也有講到這個，某天他睡醒發現世界的一切符號都顛倒了，然後這其實是外星人的陰謀，裡面──」

　　「我也有看過。」子淵再次打斷了阿瑋，他差點忘記阿瑋講到小說也是同樣的狀況。

　　不過這卻提醒了他，現在的狀況，就跟那部小說裡的開頭一樣詭譎。或許很多部小說裡都有類似的橋段，只是他們現在不是正準備前往魔法學校，也不是發現自己可以進入到和現實世界相近的模糊空間，裡面還長滿青苔。

　　他們現在就是處在這樣一個曖昧不明的狀況下，如果自己是書中的角色，子淵發誓一定要將作者給打一頓。

　　可是他們現在確實就是落在一個無法釐清的狀況中，他自己做了一個長達一年的夢，而夢中的室友卻出現在現實世界之中，最少，兩個人之中一定有人跑錯棚了。

　　子淵被自己的念頭逗得笑了出來，搖了搖頭，喝口飲料清醒一下後，他又多抽了兩張衛生紙到面前。既然他的夢只有身旁的阿瑋可以證實它存在，那就不再試圖去尋找那個夢的真實性，而是將注意力放在造成現狀的可能性上面。

　　看著還癡癡望著隔壁桌女生的阿瑋，子淵彈了下阿瑋正抱在手中的飲料，將他喚回：「我們繼續吧。」

　　

　　1.9

　　

　　彥廷穿著拖鞋在路上走著，這個情侶拖應該是他和凱欣一起買的，而不是俐妘。

　　雖然俐妘很好，真的很好，但是彥廷卻怎麼也忘不了凱欣，即便他曾想過無數次，如果凱欣好一點，如果凱欣怎麼樣，可是他卻從來沒想過凱欣不在這件事。

　　或許他沒給俐妘足夠的時間好好認識，但是一個莫名其妙出現在他身邊的女人，而且還取代了凱欣，這實在沒辦法讓他好好靜下心。

　　他覺得好煩、好煩，他好想知道凱欣現在在哪裡，手機裡的電話號碼是俐妘的，他所記得的那串電話號碼已經被俐妘給接收，凱欣就像人間蒸發了，只存在於他的記憶之中。

　　他漫無目的地走著，甚至走進了捷運站，沿途都在不斷瘋狂地打著電話，打給他和凱欣的共同朋友，卻沒人可以告訴他凱欣在哪裡，甚至沒人記得凱欣這個人，一切的一切都被俐妘所替代。

　　坐在不知道駛往哪裡的捷運中，他全身上下只有一直放在牛仔褲中的皮夾和手機。皮夾裡的合照也被換掉了，手機裡存著她大口啃著雞肉的相片，換成了俐妘微笑的表情。

　　彥廷好想抽菸，但是他沒有帶菸出來，而且在捷運上也沒辦法抽菸，於是他在下一站下車，走出了捷運站，在附近的便利商店買了菸和打火機，接著貪婪地吸著沒辦法讓他平靜多少的「新鮮廢氣」，讓這些廢氣在胸中和鬱悶搶奪著地盤。

　　中午時段，附近的用餐人潮有點多，不知不覺彥廷正站在鬧區的邊緣，人群來來往往，彥廷倚在牆邊，看著每一個路過的女性，心裡妄想著或許她會就這麼從面前走過。

　　然而這不過是妄想，就在他抽了第四根菸後，將菸熄在路邊垃圾桶設置的煙灰缸上，繼續漫無目的地向前走。

　　他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曾經許過什麼願望，希望凱欣消失，希望有一個更體貼、更溫柔的女朋友，或許就是因為自己的某一個念頭，才讓凱欣就這麼消失在他的世界。

　　不過隨即他就打消了這個可笑的念頭，若是許願有用，那這世界上哪來那麼多絕望的人，而他現在也在這些絕望的人之中。

　　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彥廷已經陷在思緒裡。他在想，為什麼凱欣對他這麼差，卻還是放不下她？

　　他想起上個月，兩個人休假在家，凱欣用他的電腦在玩著偵探遊戲。凱欣一直都很喜歡玩偵探遊戲，有時候過不了關還會有些焦躁，不過只要在彥廷的幫助下過了那一關，凱欣就會十分開心地說「你好棒喔！」然後親他一下，接著繼續開心地玩著遊戲。

　　彥廷習慣坐在她身旁，看她玩遊戲，就算一整天都不能做自己的事情，彥廷還是很開心。

　　還有幾個禮拜前，載著她下班回家，聽著她抱怨客戶，然後在停紅燈時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每天早上起床，彥廷已經習慣急急忙忙地起來，趕在遲到前奔到上班地點，然後在路途中感受著身後傳來的體溫。

　　或許只是單純的習慣？而且說實話，其實凱欣對他也不差，如果扣掉那些她脾氣正不好的時候，其實這樣的生活很好。

　　不過他還是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憶。

　　那些總是突如其來的脾氣，在上一刻還笑得很開心，下一刻迎來的就是凱欣的臭臉。這讓彥廷總是擔心著自己是不是什麼又沒做好，有時候為她做了很多，卻會因為一個小事情讓這些白費。

　　幾天前，他去百貨公司替凱欣換了新的尾戒，順便幫她買了一個上次逛街時看到的包包。沒想到凱欣拿到包包卻生氣地說，她不喜歡這個包包，幹嘛買？彥廷都沒想到會這個樣子，更何況一個不喜歡的禮物，其實，放著不就好了？他只想著買個禮物給她驚喜，她會感到開心，很單純的只是這樣。

　　雖然彥廷早就習慣了凱欣總是突如其來的壞脾氣，但這樣的習慣可以支持著這段感情嗎？

　　還是因為他真的很愛她？

　　說實話，彥廷從來沒有對凱欣說過「我愛你」這三個字，因為這實在有些不切實際。愛是什麼？當你說著自己也不了解其中意義的事物時，它就只是一個空名，沒有意義。

　　我們知道「獨角獸」是什麼，就算牠並不真的存在於現實世界，但當我們講著這個事物，幻想著自己坐在獨角獸上翱翔天際時，它是有意義的。你的心與腦在這個事物中合一，你可以替腦海中的畫面注滿色彩，讓這畫面的豐富性勝於現實。

　　但當我們講到「哇啦咖哩啦」時，你想到什麼？聽起來像是哈利波特裡面會出現的魔法咒語，然後腦海中一片空白。

　　我們可以很清楚地知道「慾望」，甚至能清楚描繪「寂寞」的感覺，「開心」、「夢想」、「憤怒」、「絕望」，但「愛」呢？

　　很多時候，當你試圖替愛下一個定義時，沒過多久就會發現，這個定義似乎一點也不可靠，甚至連慾望都可以輕易地替代掉愛。

　　彥廷想得沒有那麼多，但他卻知道，當他想到愛這個字詞時，腦海只有一片空白。

　　所以他從來沒有說過這句話，即便連凱欣問著「你愛我嗎？」的時候，只換得彥廷的沉默。或許是從那時候開始，凱欣的任性變本加厲。

　　沉浸在自己的思緒，彥廷就像個無頭蒼蠅，胡亂走著……或許不是胡亂走著？彥廷一直感覺有什麼在指引著他。

　　不過這或許也只是彥廷自己的錯覺，畢竟當人們失措時，總是冀求著神祕的力量可以指引他前進。即便只是錯覺，人們仍然會依循著向前踏步，這是人的原始衝動，存在的原始衝動。

　　就這麼，他停在一間麥當勞前面。玻璃落地窗內的排隊人潮不多，不知道怎麼地，隔壁頂呱呱的客人排到店外面，這間麥當勞卻像是平日的下午，只有寥寥數人站在點餐區，裡面的位子也坐不滿一半的人。

　　突然間，彥廷有種預感，凱欣就在裡面，不知道為什麼，他就覺得凱欣在裡面。於是他推開了麥當勞的大門，走了進去，開始尋找凱欣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