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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8

  

  「找到了!」阿瑋看到彥廷正站在一尊大佛面前,對著空氣喃喃自語。

  子淵也看到了彥廷,喘著氣跟著阿瑋和露比跑到彥廷的後方。回過頭,那個羅漢正拖著長棍朝著他們跑來。

  「出家人不是不殺生嗎!」子淵對著羅漢大喊。

  羅漢沒有停下他的腳步:「生亦死,死亦生,不生不滅。」

  「妳說阿瑋沒辦法影響他是吧?」再次和露比確認之後,子淵看了眼附近正四處遊走的佛像,盯著衝來的羅漢,對著身旁的阿瑋開始說起故事:「佛像們為了阻止羅漢,便用經文強化了自己的身體,強度足以抵擋羅漢的攻擊,接著在千鈞一髮之際,撞開了衝向文淵的羅漢。」

  只看到從玻璃櫃中飄出的經文,飛到了三個佛像身上,纏住了他們的身體。就在羅漢手中長棍已經揮向文淵的腦袋時,「砰」的一聲,一個佛像撞開了羅漢,將他撞上牆壁。

  「真聰明!」露比欣喜地叫道。

  既然不能影響羅漢,那就將佛像的強度提升到足以和羅漢抗衡,這確實是一個很好的方法。

  「羅漢爬了起來,」文淵看著重新站穩的羅漢,急忙說道:「不過一個佛像已經上前壓制,將羅漢的長棍給壓在身前。」

  羅漢見狀,瞬間放開了手中長棍,身子一矮,一個掃堂腿將抓著長棍的佛像給橫掃在地,在佛像落地前,奪回了長棍,接著衝向文淵。

  「另外兩個佛像上前,左邊的佛像直搗羅漢的門面,另一個佛像則從右側朝著羅漢的後頸劈去。」

  阿瑋聽著子淵說的話,腦海中浮現了他所說的畫面,只是一個緊張將左右的佛像動作給搞顛倒了。

  不過這並不影響佛像的動作,右邊的佛像一個直拳轟向羅漢的腦袋,而另一個佛像的手指已經併起,劈向羅漢的後頸。

  羅漢看著迎面而來的拳頭,身子向旁一側,像小雞啄米般用下巴頂開揮過眼前的拳頭,接著像母雞展翅般雙手向上一張,拍開了從側邊襲來的手刀。

  不過在他動作的時候,文淵並沒有停下敘述:「倒在地上的佛像站起身,直接一個俯衝抓住了羅漢的雙腳,將他整個翻了起來──」

  這一下攻擊羅漢就沒有擋住,整個被拋到空中,不過在他手中長棍一撐之後,向後一個空翻安穩定落地,看著擋在面前的三尊佛像手中各自拿著一個法器。

  「拿到法器之後,手持降魔杵的佛像首先發難,直往羅漢衝去。」

  不過三個佛像卻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

  「降、降魔杵是哪一個?」阿瑋慌張地問道。

  子淵翻了個白眼:「看起來像錐子的那一個!」

  羅漢已經向前衝,此時手持降魔杵的佛像才迎向前去。

  「拿著鈸的佛像張開雙拔,朝著羅漢腦邊轟下,而拿著香爐的佛像則高舉手中香爐朝羅漢的臉扔去。」

  「香爐?你確定?」阿瑋遲疑地問道。

  「飛來的是香爐能怎麼辦!?」

  手持降魔杵的佛像已經和羅漢打了起來,在拿著鈸的佛像加入後,有了武器羅漢只能舉起長棍應對。

  「會不會被佛祖懲罰啊……?」阿瑋還是遲遲沒有下決定。

  「我們都在跟羅漢打架了!」

  在子淵拍了阿瑋後腦杓一下後,第三個佛像終於朝著羅漢扔出手中香爐,接著在子淵的描述下衝向羅漢。

  香爐直接砸到了羅漢臉上,灰頭土臉的羅漢頓時看不到前面的狀況,一時之間無法招架三尊佛像的攻擊,節節敗退,連手中長棍都被空著手的佛像奪去。

  「砰」的又是一聲,只是這次聲音是從後面傳來的。

  子淵訝異地回過頭,看著躺在地上已經昏迷的彥廷:「彥廷怎麼了!?」

  「連續兩次的會面讓他的身體承受不住啊!我太著急了,都忘記『燈火闌珊』的精神消耗十分大……」露比擔心地看著彥廷,有點自責。

  子淵看了眼正在被圍毆中的羅漢,轉頭跑向彥廷,將他扶了起來:「所以他結束了嗎?」

  「嗯,看來應該是這樣……」露比有些歉疚地說道。

  「那我們快跑吧!」

  一聽到這裡的任務已經結束了,阿瑋大喊。他早就想跑了,要不是剛才經過大門時被露比拉了回來,他早就跑得不見人影了。

  看著被困在牆邊無法脫身的羅漢,文淵喚來阿瑋一起扶著昏迷的彥廷,跟在露比身後朝著大門跑去。

  沒多久便看到站在門口警戒的警衛們,不知道是因為他們不敢進去,還是阿瑋所想的畫面中沒有這些人,所以全都待在門口。

  不知道從哪聽到消息趕來的記者們已經站在外面,看著子淵等人從裡面走出來,拿著麥克風就要追來。

  「記者們發現裡頭一尊佛像走了出來,於是便拋下了剛走出大門的人,蜂擁朝著佛像跑去。」

  子淵的話剛傳入阿瑋耳裡,記者們便轉移了注意力,開始不斷拍起站在門口望著一大群人的佛像。

  趁著這個空檔,子淵等人扛著昏迷的彥廷跑出了故宮一館。

  站在大太陽下,阿瑋看著空曠的廣場,不知道該如何:「現在怎麼辦?」

  聽到阿瑋說的話,露比卻沒有回答,反而緊張地左右張望。

  「怎麼了?」子淵問。

  「嘖!」露比嘖了一聲:「我感覺到亞茲拉爾已經在附近了。」

  「連這裡妳也敢鬧,我不得不說,其實我蠻佩服妳的勇氣的。」

  一個聲音在他們面前幾步的距離傳來,接著他們只感覺眼前的空間似乎有些扭曲,穿著一襲灰色長袍的亞茲拉爾就這麼出現在他們面前。

  「亞茲拉爾,我就說不要來煩我們了!」露比生氣地看著亞茲拉爾,用聲音蓋過她心中的恐懼。

  亞茲拉爾微微一笑:「妳可以向妳的上級呈報啊,要是祂們有傳來要我停手的消息,我就不會再繼續。不過……我想妳應該不敢讓祂們知道妳究竟違反了幾條規則吧?」

  「你!」露比瞪著亞茲拉爾,不過確實就如他所說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沒有和上級報備過。

  亞茲拉爾輕蔑地看著露比和子淵等人:「現在要如何?是要一一讓我取出靈魂,還是要再做無謂的掙扎?」

  

  3.9

  

  子淵的肩上還扛著彥廷,身旁別說是貓,連隻麻雀都沒有,看著現在這個狀況,他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一定要……死掉嗎……?」阿瑋害怕地看著亞茲拉爾。

  亞茲拉爾輕蔑地看著他:「我不覺得你有選擇的權利,不過放心,我會先殺掉王子淵,強大的賦義能力只有受天命之人才可以擁有。」

  阿瑋遲疑地看像子淵,印象中露比說有強大賦義能力的人,似乎是他,而不是子淵。或許是因為子淵開口描述故事的關係,讓亞茲拉爾誤會了,可是阿瑋一句話都不敢提。

  而且就算他說了,他們似乎一個也跑不掉,只是早晚的問題罷了。

  子淵沒有理會亞茲拉爾的話,他不斷在腦中想著任何可以脫離這個困境的方法。

  就在他拼命地想著該如何解套時,身後傳來奔跑的聲音,接著一聲長棍落地,羅漢懶懶地說道:「不用跑了,接受,然後放下。」

  阿瑋嚇得腿都軟了,光是眼前的亞茲拉爾就已經無處可跑,背後還多了個追出來的羅漢,這次真的是窮途末路了。

  亞茲拉爾嫌惡地看了羅漢一眼,從袍子裡抽出長軍刀,在羅漢提棍朝著子淵等人奔來前,先一步提刀砍向阿瑋。

  子淵看到了那把朝阿瑋砍去的長軍刀,下意識地向旁邊一拉,將阿瑋連同扶著的彥廷一起摔倒在地。

  「啪」一聲響亮的兵器互擊聲,羅漢的長棍揮過了阿瑋的髮絲,和亞茲拉爾的長軍刀撞在一起。

  「死禿驢滾開!」亞茲拉爾見羅漢的棍子抵在長軍刀上,生氣地說道。

  羅漢依然將長棍抵在亞茲拉爾的軍刀上,懶懶地回答:「這是我的因緣,死亡天使,你不該在這裡。」

  「憑你也想指揮我?」亞茲拉爾眉頭一挑,軍刀放直,直直朝著羅漢的眼睛刺去。

  羅漢側過身,將棍子向下一掃,帶開了刺來的軍刀,子淵在軍刀劃過阿瑋的大腿前,先一步將他拉出兩人的下方。

  見亞茲拉爾的軍刀向下,羅漢瞬間抬腿朝著亞茲拉爾的肚子蹬去,卻像是踢到空氣般,趕忙將腳收回。不過這一下亞茲拉爾已經將軍刀反轉,向上一揮。

  「刷」的一聲,羅漢的腿上瞬間多出一條血痕,金色的血流了出來,接著開始蒸發,消散在空中。

  羅漢怒目一睜,左肩撞開亞茲拉爾持軍刀的右手,接著一個頭槌直往亞茲拉爾的腦袋撞去。

  「砰!」

  亞茲拉爾只感覺自己的腦袋好像被石頭砸到,瞬間昏了一下。羅漢沒有停下攻勢,左手制住亞茲拉爾的右手肘,左腳向內勾,一個揪腿讓亞茲拉爾重心不穩,接著羅漢順勢跟著亞茲拉爾一個醉臥向側邊倒去,用身子壓住亞茲拉爾握軍刀的手,長棍就朝他的腦袋招呼。

  這一下卻打到了地板,亞茲拉爾就像一片薄紙般在羅漢的壓制下飄了出來,軍刀朝著還躺在地上的羅漢砍去。

  羅漢一個烏龍絞柱翻了起來,避開了這一下,接著提起長棍朝著亞茲拉爾的腦袋掃去。

  「夠了!」亞茲拉爾生氣地右手一揮,一大片葉子瞬間刷過羅漢的全身,一條條血痕出現在羅漢身上,金黃色的血液開始蒸發。

  羅漢向後退了一步,用棍子拄著身體,看向眼前的亞茲拉爾,四個面孔在亞茲拉爾的臉上正不斷變換著,兩對巨大的灰色翅膀在他背後展開,全身披著毛皮,上面佈滿了血紅的眼睛,全都目不轉睛地盯著羅漢。

  羅漢緩緩地放下了手中長棍。

  「哈哈哈哈哈哈!不敢打了嗎?」亞茲拉爾囂張地狂笑。

  羅漢卻不理他,逕自走回故宮一館的方向,懶懶地自言自語著:「他們已經離開了,既然不在眼前,執著又何用?」

  亞茲拉爾訝異地回過頭,果然,這幾個人就這麼不見了。

  他閉上眼睛,感受著這個世界異常的脈動,卻發現子淵等人似乎並沒有使用賦義,或是他們並沒有引起其他人的認知錯亂,沒有異常的脈動,他也無從循起。

  「farekh!」亞茲拉爾忿忿地罵了一句,看著眼前阿瑋等人搞出來的混亂,絲毫不想處理。

  接著他轉身,沒入一陣扭曲的空間中。廣場又再度一片空蕩。

  過了十分鐘,廣場上的一大片磚板被推了起來,子淵探出頭,看著空曠的廣場,接著走出地窖。

  「這真是好主意……」阿瑋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我也認為這種地方一定有什麼祕密空間,雖然是我自己想出來的,不過這感覺還真有趣。」

  隨著露比出來之後,子淵和阿瑋合力將依舊在昏迷中的彥廷抬了出來。

  「他到底是怎麼發現我們的……?」阿瑋問道,此時他已經可以正常地和露比說話,或許是剛才驚險的狀況感到有點虛脫,連害羞都沒力氣了。

  露比感覺不到亞茲拉爾和羅漢傳來的氣息,稍微鬆了口氣。方才要不是她提醒子淵多加了幾個但書,藏在地窖裡馬上就會被發現。

  「我們彼此之間可以感受到對方,不過那是在一定的距離之內才可以。或許是因為在故宮裡鬧得太大,造成很多人產生了認知差異,這種差異感會使得靈魂處於不穩定的狀態,當這種不穩定的狀態產生時,會造成世界的脈動頻率上有所改變。我們可以察覺到這一點,因為大量的頻率改變會引起現實出現大幅的更動,像是法國大革命時,原本……不行,我又開始了,我們得快點走,過不久後會有其他天使來將這次的混亂弭平,或許剛才那個羅漢已經正在這麼做了。」

  子淵感受著太陽的溫度,方才那幾下讓他整個嚇出一身冷汗,此時終於可以稍微喘口氣,不過聽到露比說的,又開始緊繃起來:「現在要去哪裡?」

  「先去找個地方休息吧。」露比看著昏迷的彥廷:「沒有他我們哪都不能去。」

  「那我們要怎麼……移動?」阿瑋問。

  露比思考了一下:「目前還是不要再胡亂變出什麼來,我們還是去搭計程車吧。」

  看著下去的路,再看了昏迷的彥廷一眼,扛起彥廷的子淵和阿瑋看著彼此,疲憊地同時嘆出一口氣。

  

  3.10

  

  當計程車停在一間看來裝潢十分不錯的汽車旅館時,阿瑋從後照鏡中看到了計程車司機露出的猥褻表情。

  他很難得地在那慢慢等著計程車司機找錢,扛著彥廷走出來後,望著緩緩開走的計程車。

  還沒離開多遠,計程車就這樣停了下來,接著引擎蓋緩緩冒出白煙,計程車司機跑出車子,站在引擎蓋旁,一臉無奈地看著自己這台才新買不到兩年的計程車。

  露比一臉狐疑地看著阿瑋:「你幹嘛這樣對他?」

  「沒什麼,只是覺得他長太醜了。」阿瑋搖頭,和子淵一同扛著彥廷走向旅館門口。

  臉上更加充滿疑問的露比,看了眼拋錨的計程車,又看著阿瑋的背影,聳了聳肩,跟著走向裝潢華麗的汽車旅館。

  「不能自殺,不能嗑藥,其他請自便。」櫃台是一個有點年紀的女人,當她把鑰匙交給子淵時,只拋出這句話,接著又低頭坐著自己的事。

  把彥廷扛進了房間後,阿瑋直接癱在床上,看著這間粉紅色裝潢的房間,擺在角落的桌子前還有一個讓阿瑋有些害羞的椅子,以前夜深人靜時,他時不時會從電腦裡的影片看到這張椅子的身影。

  雖然這個房間實在讓人害羞,但阿瑋此時只覺得好累,還有……餓,餓極了。從貓館到故宮這段路程,他們可沒有停下來買午餐,此時已經下午,肚子早就餓得咕嚕咕嚕叫。

  可是他實在不想從這張柔軟的床上移開,就算躺在床上的是彥廷。

  「我餓了……」阿瑋咕噥了一句。

  子淵坐在那張令阿瑋害羞的椅子上,但子淵似乎不知道這張椅子是幹什麼用的。他疲倦地點點頭:「我也是,這裡有個小餐廳,可是我一點也不想動。」

  「叫他們送到房間吧……」阿瑋又咕噥了一句,隨後便睡著了。

  過了不知道多久,阿瑋被食物的香味喚醒,看著子淵坐在椅子上正大口吃著咖哩飯,直直地坐了起來,看到桌上的食物。

  他離開床舖,三步併成兩步地走到桌上,抓起一個看來似乎不怎麼好吃的漢堡,不過他餓得管不了那麼多,大口地咬下手中的漢堡。

  嚼著嚼著,阿瑋才發現露比不在房內:「露比去哪裡了?」

  「她說要去搬救兵,然後就不見了。」子淵也餓了很久,才剛解決一份咖哩飯,又將手伸向和漢堡一同附上的馬鈴薯條。

  阿瑋看向依舊躺在床上的彥廷:「彥廷還沒醒嗎?」

  子淵點了點頭。

  昏迷中的彥廷,此時正作著夢,他夢到了和凱欣相遇的那一天。

  為了參加一個非正式的宴會場合,彥廷穿上難得的白襯衫,不過依然套著牛仔褲,對他來說,有穿一件襯衫就算是正式服裝了,至少他沒穿著拖鞋。

  吃著宴會上的食物,他感到有些無聊,這裡提供的酒只有啤酒,還是小罐裝的台灣啤酒,至少也應該是金牌的啊!雖然這麼想,彥廷的手裡還是拿著一罐,倚在室外的欄杆旁看著一群不認識的人在寒暄著。

  就在他決定要離開這個無聊的宴會時,一個女生也走到了欄杆旁,靠著欄杆緩緩地吐出一口氣。

  彥廷看著這個女生,有種奇妙的感覺,這種感覺在他以前交過的女朋友中,都沒有感受過的。

  她很漂亮,穿著一襲十分有氣質的粉紅小洋裝更托出她那獨特的氣質,在室外微暗的燈光下,是那麼地令人心醉。

  或許彥廷也真的醉了,不然彥廷其實不會開口搭話的。

  「晚安。」

  晚安?彥廷一說出口,就後悔了。這是什麼老套的搭訕開場白?

  不過凱欣只是轉過頭,看著彥廷,接著露出一個甜美的微笑:「晚安。」

  在這夢中,彥廷忘了後來他們到底聊了些什麼,只感覺很開心、很開心,彷彿這輩子都沒有這麼開心過。

  畫面跳到了幾天後在朋友家的再次相遇。

  原以為再也沒機會見到凱欣的彥廷欣喜過望,整個晚上幾乎都陪在凱欣身邊,就算他那天很累,也沒有提早離開。

  最後聚會結束了,凱欣跟著彥廷回到了家裡,一直聊到了天亮。

  畫面再次變換,凱欣已經和彥廷同居,兩個人親暱地整天膩在一起,彥廷只感覺自己彷彿成了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接下來的夢不斷地變換著片段,好的事情、壞的事情,有些畫面彥廷甚至不清楚悶在胸前的是什麼感覺。

  然後畫面跳到了一尊大佛前,凱欣對著他不斷地咆嘯,彥廷從來沒有看過凱欣如此失控的表情。他試著安撫凱欣的手,一直被凱欣拍開,彥廷不知道該怎麼辦,他慌張失措地想要做些什麼,凱欣卻離他越來越遠。

  就當他不斷追著凱欣的身影,追到四周只剩一片黑暗時,一隻手輕輕地在他背後點了點。

  他回過頭,眼前是笑盈盈的凱欣。

  「凱欣……」彥廷伸出手。

  凱欣的表情卻突然變了,變成那副讓彥廷感到十分心痛的冷漠表情。

  「我們只是……」

  突然一個甜美的歌聲傳入彥廷的耳朵,讓他聽不到凱欣接下來所說的話。

  「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 愛是不嫉妒

   愛是不自誇不張狂 不做害羞的事

   不求自己的益處 不輕易發怒

   不計算人家的惡 不喜歡不義只喜歡真理

   凡事包容 凡事相信 凡事盼望

   凡事忍耐 凡事要忍耐 愛是永不止息」

  彥廷緩緩地睜開眼睛,腦海裡一片混亂,這陣歌聲讓他幾乎忘了剛才究竟做了什麼夢,這段歌詞卻清楚地印入他的腦裡。

  他坐起身,看著欣喜的阿瑋和子淵,露比正坐在床角,唱著剛才喚醒他的那首歌。

  「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 愛是……」

  露比再次重複了歌詞,不過卻被彥廷給打斷。

  「恆久忍耐……?這樣的愛有什麼意思?」彥廷看著停下歌聲的露比,這個問題自動地掃開一切混亂的思緒,從他口中跳了出來。

  「呵呵。」露比笑著回頭看向彥廷:「這段話的意思,不是要你對一切忍讓,也不是說要維持著恆久不變的愛。愛這種情感,只是一種感覺,這種感覺會隨著環境而改變,是起伏無常、變幻莫測的。世界沒有恆常不變的愛。」

  「那要忍耐什麼?當你對一份愛厭倦了,換一份不就得了?」彥廷有些疲憊地坐起身,他的情緒還留在佛像前凱欣讓他體驗到的徹底失望,還說自己對她的愛是信仰,此時彥廷只覺得自己有些可笑。

  「愛與恨同生,就如同希望與失望是一體兩面,當你的愛在揚起時,恨也在心裡蔓延,畢竟人,是有限的,是有缺陷的。當你感到失望時,甚至會掩蓋掉愛意,負面的力量一向較為人所注目,那時愛就不復存在。」露比解釋:「不過所謂的忍耐,不是要忍住你的恨意,忽視你失望的情緒,是要你忍住自己,不要讓愛意壓過一切思緒,是要你不要將希望強加在對方身上。」

  「所以意思是要我們不要愛,就不會有恨了?」彥廷垂下眼簾。

  露比搖頭:「你可以愛,全心全意的愛。」

  「這樣不就矛盾了嗎?」

  「不,一點也不。不是你滿心的愛著對方就算是愛的全部,愛是需要施予的,忍住你想把愛佔有的念頭,將你的愛施予對方。因為愛,所以你做了這些事情,當對方沒有回你相同的份量時,你便會開始怨懟。」露比接著說道:「但如果你將愛給出去,因為想讓對方感受到愛,所以做了這些事情,當對方沒有回報甚至不領情時,你並沒有失去什麼,這些愛原本就是給出去的。」

  「但是當對方對你不好時,你還是會……」

  「所以『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恩慈即是寬恕。原諒對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過……當你學會寬恕時,你會知道這兩個字有多麼強大的力量。」露比笑著說道。

  彥廷沉默了,他想著露比所說的話。

  此時子淵遞上了一盤冷掉的雞腿飯,放在彥廷的腿上:「先吃點東西吧。」

  看著彥廷默默地拿起筷子,一邊吃著飯,一邊想著,露比站起身來,伸了一個懶腰。

  「還好找到幫手了,我想接下來的旅程會順利些。」

  「妳確定嗎?」阿瑋看著露比,突然間他發現自己竟然可以直視著露比的雙眼,雖然還是會感到害羞,但這並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露比笑著回答:「應該吧。」

  

  3.11

  

  在彥廷吃完後,原本想要起身繼續去尋找凱欣,不過強烈的睏意讓他再躺回了床上。在床上翻了幾下,沒多久便又沉沉睡去。

  子淵等人也趁機做了休息。露比從阿瑋的背包裡抓了一把鈔票,丟下一句「我去吃東西了」之後,便離開房間,跑去樓上的小餐廳大吃特吃。

  阿瑋打開了電視,將聲音轉小聲,電視裡正播著銀魂這部動畫。阿瑋一直都很喜歡這一部動畫,就算現在正在撥的這一集他早就看過了,阿瑋也很樂意再看一次。

  他很喜歡裡面一個叫做總悟的角色,任性妄為,總是不按牌理出牌,以欺負自己的同事為樂,不過當然是以動畫式的歡樂方式呈現。

  這部動畫很有趣,十分惹人發笑,連沒有看動畫習慣的子淵也加入了觀看的行列。

  看著看著,阿瑋就這麼靠在床邊睡著了。子淵看著口水微微流出的阿瑋,笑著拉了件旅館準備的小涼被蓋在阿瑋的身上,接著關掉了電視,坐回椅子上,想著事情。想著想著,他也趴在桌上睡著了。

  彥廷醒來時,窗外的天色已黑。

  他坐起身,離開了床鋪,走到浴室想要沖個澡,不過走進浴室看到寬廣的浴缸,他就改變主意了。他需要好好地泡個澡,然後想清楚和凱欣的事情。

  他坐在浴缸邊,看著熱水不斷地注入浴缸內,想著和凱欣過去的種種。

  一起生活、一起歡笑,難過的時候他陪在她身邊,失落的時候她總會安慰他,沒有什麼如偶像劇般的高潮迭起,卻有著讓人覺得幸福的平凡生活。

  當然還是有些小爭吵,還是有冷戰的時候,生活的習慣時有摩擦,思考模式也常讓兩人有所不滿。

  或許他們不是人人稱羨的情侶,所謂的天照地設用來描述他們並不合適,不過這樣的生活……其實挺好的。

  關掉了水龍頭,彥廷試了下水溫,將衣服褪下放在架子上,接著雙腳踏入浴缸中,先習慣著水溫,接著慢慢坐了下去。

  如果真如露比所說的,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那生活會更好吧?

  但是想歸想,彥廷十分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做到。畢竟想是一回事,當下的情緒還是會不受控制地湧上心頭,彥廷不覺得自己能如此自制。

  讓愛給出去嗎?這聽起來就很像傳教或是基金會之類的機構會使用的詞彙,這似乎是種比較大愛的事情。

  不過……彥廷確實希望凱欣開心,只要她開心,彥廷的心情就會跟著好起來,或許這是一種反饋?或許他不需要冀求凱欣對他如何,有很多時候,似乎就是這麼單純的事,當自己在為對方做些什麼時,其實那個當下就是開心的,他所做的一切就已經值得了。

  彥廷回想起他為凱欣所做的事,彷彿就是如此。當他在挑送給凱欣的禮物時,就像小時候挑著自己的生日禮物一樣快樂,當他在準備給凱欣的驚喜時,想到她看到後驚訝的開心表情,彥廷就像個白癡一樣在那邊做邊笑。

  想到這些,彥廷發現自己的嘴角不知何時已經上揚。

  看來他不是如他自己想的那樣忍耐付出,不求回報,事實上當他在做這些事情時,他早已得到回報。

  如果沒有凱欣,這一切不會如此美好,而他之前卻只注意著那些讓他感到心煩的事情。

  在浴缸內泡了有點久,彥廷頭昏地離開浴缸擦乾身體,穿上衣服後回到房內。子淵已經醒來,正坐在桌子前想著事情。

  「在想什麼?」彥廷在靠著子淵旁的床邊坐下。

  子淵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微笑地看著彥廷:「我在想夢中的那一年對我有什麼意義,而這趟旅程對我又有什麼意義。」

  「喔?」

  「其實我從小就幻想著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而且還一度認為這些都是有可能實現的,或許在某個世界中它就正在發生著。」子淵微笑:「所以我很喜歡看小說和電影。只是……或許是體認到現實的殘酷吧,對一個小孩子而言,這確實是一件很令人震撼的事情。」

  「發生了什麼事嗎?」彥廷問。

  子淵搖了搖頭:「沒什麼。只是在那之後,我就開始認真唸書,將賺錢當成自己的志願,只要腦子裡開始浮現一些幻想時,我就會把它們趕開,專心在唸書上,而小說和電影就成為我認真唸書的獎勵。」

  「呵呵,還真是奮發向上。」

  「是啊,一直以來我都覺得這樣做沒錯,我甚至可以很自傲的說,換成任何一個人,他都沒辦法像我這麼努力。」子淵有些害羞卻自傲的說著。

  彥廷笑著回答:「真的,一想到要認真唸書這檔事,我就沒辦法了。」

  「呵呵。」子淵跟著笑了起來:「不過說實話,露比雖然十分胡鬧,但她確實讓我開始深深地反思自己。或許現在我還沒想清楚,不過心中卻有種難以言喻的開闊。」

  「嗯……或許吧。」彥廷不置可否。

  此時露比打開門走了進來,滿足地說道:「嗯……好吃,要不是怕服務生嚇到,我真想把菜單上的食物全部點來吃。」此時她看到了子淵和彥廷正在聊天,於是開心地問:「睡醒啦?在聊什麼啊~?」

  「隨便聊聊而已。」子淵沒有提到他們剛才聊天的內容,要是和露比說他在這趟旅程後開始審視自己,這奇怪的天使說不定驕傲到又胡亂做出什麼事情。

  露比看著彥廷:「休息過了,我們應該還可以去一個地方,不過如果你還很累,我想我們可以等到明天早上,反正亞茲拉爾應該找不到我們。」

  「不,我們繼續吧。」彥廷回絕了休息一晚的提議,雖然他確實還有點累,不過他覺得自己可以。

  子淵聽到了彥廷的回答,看著還在熟睡的阿瑋:「那我們把他叫起來,繼續前進吧。」

  「等一下。」露比突然把聲音放小聲,露出一個淘氣的表情,手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多出一隻黑色麥克筆,笑嘻嘻地拔開了筆蓋:「等一下再叫醒他。」

  

  3.12

  

  「油性的欸!這是油性的欸!」阿瑋一邊怪叫著,一邊抹著自己的臉。他已經持續這個狀態好一陣子了,每過幾分鐘他就又會重複著這個動作,不斷地埋怨著露比。

  當他睡醒時,看到露比正笑盈盈地看著他,害他瞬間刷紅了臉。不過當子淵和彥廷同樣大笑,阿瑋狐疑地看著三人,然後注意到了露比手中的油性麥克筆,接著就衝到了浴室。

  浴室內傳出一聲哀號。

  此時他們正坐著阿瑋幻想出來的瑪莎拉蒂白色四門轎跑,就跟他們一開始開的那輛一模一樣。他們還特地等到沒人經過時,才讓阿瑋幻想出這台車,不過這次沒有追著小鬼跑掉的駕駛,只有一台全新的白色轎跑,鑰匙直直地插在鑰匙孔中。

  「接下來我們要去哪裡?」子淵輕聲問道。

  彥廷專注地開著車子,過了半晌才回答:「淡水馬偕。」

  「醫院?晚上?」阿瑋倒抽一口氣,停下手邊的動作,看著前座顯示的時間,九點半:「晚上的醫院耶……你們都沒有看過鬼故事嗎?」

  子淵聽到阿瑋的話,都已經可以想像接下來他們會碰到什麼了。他趕忙問向露比:「露比妳是天使,有妳在我們應該不用擔心那些東西吧?」

  「這個嘛……」露比沒有回答。

  阿瑋發出無聲的尖叫,他現在已經開始想像以前看過的鬼故事了,而且他們現在正駛在一段沒什麼車的路段上。

  「子淵!子淵!」阿瑋的腦海中開始跑出畫面,他只能趕快向前座的子淵求救。

  子淵嘆了口氣:「唉……阿瑋你必須要戰勝你的恐懼啊!不要凡事都往壞處想。」

  「可以這麼做我早就做啦!」阿瑋害怕地看著一個站在前方路旁正在招手的女子,她的長髮披肩,蓋住了她的面孔。

  子淵同時也看到了突然出現的女子,他趕忙說道:「當車子開過旁邊時,才發現這個女子只是一個人形立牌,公路局的員工因為原本的警告立牌被撞過太多次了,所以便請人特地設置了這個立牌放在這邊,免得又有人撞上再度壞掉的路面。」

  「台北的路都是這樣,鋪了又鋪、修了又修,卻從來沒有平坦過。」子淵繼續說著,試圖轉移阿瑋的注意力。

  果然當車子開過去時,他們都看到了這個長髮披肩的女子不過是個人形立牌。

  接著車子開上了關渡大橋。

  「他、他!」阿瑋指著一個站在橋邊欄杆上的男子,怨毒地看著駛來的彥廷等人。

  子淵一個白眼,繼續編著故事:「他是立委啦,上次說如果沒有當選就要跳關渡大橋,記者們都已經爬到橋上架好攝影機了。」

  阿瑋定眼一看,真的有幾個記者正懸吊在橋上,手裡扛著攝影機,彷彿在上演不可能的任務,接著只聽到一個如同小女孩般的尖叫,橋下傳來落水的聲音,閃光燈不斷地閃著。

  車子駛下橋,駛入那個相當大的彎道,突然間,轎跑的頭燈照到一個正從地上爬起來的人,接著「砰」的一聲,那人整個被撞上擋風玻璃,接著被甩到後方。

  彥廷瞪大雙眼緊急煞車,接著馬上下車查看,其他人也跟著慌張地跑出車子,想要去察看那人有沒有什麼事。這麼大的力道撞下去,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可是,當他們下車查看後,卻發現後方竟然什麼都沒有,連一點血跡都沒看到。

  狐疑地坐回車上,子淵才想到這該不會又是阿瑋的幻想。

  「阿瑋……你這次又想到什麼了?」

  阿瑋有些害怕地說:「美國的都市傳說不是有一個……不小心撞到人之後,下車查看卻發現什麼都沒有,沒想到殺人兇手已經躲在車子裡……」

  「拜託,阿瑋!」子淵回過頭看著阿瑋:「你覺得這空間裡面還可以再塞一個人嗎?難道要他躲在引擎蓋裡啊?」

  才說完,就聽到引擎蓋傳來「砰」的一聲。

  「你夠了喔。」彥廷說完,便發動引擎。引擎蓋開始劇烈地晃動,彥廷補了一句:「裡面塞不了人啦。」

  剛說完,引擎蓋再度平靜,車子繼續往前駛去。

  幾度的折騰後,他們終於將車子停到了淡水馬偕的停車場。中途他們看到了一個拿著電鋸的面具怪人,毫無新意的女鬼出現在照後鏡,一匹無頭怪馬載著一名無頭騎士手持長槍追著他們,還有一個小鬼不知道什麼時候溜到了阿瑋的腳邊,用慘白的臉看著阿瑋。

  子淵一路講到口都乾了。

  他不斷改變著阿瑋的幻想,跟他說面具怪人手上的電鋸是插電式的,然後他忘了帶延長線。當阿瑋從後照鏡看到女鬼時,子淵只是默默地打開車窗,將照後鏡蓋了起來。

  那名無頭騎士出現後,被躲在轉角的警察攔了下來,而出現在阿瑋腳邊的慘白小鬼,則被露比丟出了車外。雖然露比一臉就是小鬼很可愛的樣子。

  除此之外,還來了好幾個從世界各地遠渡而來的妖魔鬼怪,子淵只覺得如果讓阿瑋去當恐怖節目的企畫,這節目一定會紅。

  當子淵走下車時,他口渴的要死,拉著隨時都會腦內爆走的阿瑋,走向一旁的肯德基裡點了杯可樂。

  喝著沁涼的可樂,子淵只覺得自己活了過來,看著跟來的彥廷問道:「你知道她會在哪裡嗎?」

  彥廷輕輕地點了點頭。這個地方他曾和凱欣來過,那一次朋友開刀住院,凱欣雖然經期剛來不舒服,卻還是要彥廷載她來到這探望一下朋友。

  那一天也是晚上,他們還十分開心地在一旁的肯德基買了一整隻手扒雞,讓朋友打消想趁著開刀減肥的念頭。

  凱欣一向很重朋友,無論男女都是,這其實讓彥廷有些忌妒,有時候凱欣對朋友都比對自己還要好。不過畢竟兩人是真正相處在一起的,有些話、有些脾氣,只有當站在真正親近的人面前時,才可以毫無顧忌的表露無遺。

  彥廷盡可能地調整著自己的心情,或許再次見到凱欣,又會讓他盪到谷底。

  站在一旁的阿瑋也在努力不去想那些可怕的東西,只是看著夜晚的醫院,他還是忍不住抖了一下。

  

  3.13

  

  走進了醫院,他們搭著電梯上去,幸好阿瑋沒有想出什麼躲在電梯角落的小女孩,或是什麼跑入電梯內的惡魔,他們很平順地到了八樓。

  從電梯出來,彥廷逕自走向那間曾經去探望過朋友的病房。而子淵等人則站在大廳等著。

  負責值班的護士並不在位子上,子淵嗅到了一絲不對勁。

  雖然沿路走來沒有碰到任何的怪事情,但是……進到醫院之後,他們同樣沒有看到半個人。

  一個人都沒看到。

  「阿瑋……」子淵回過頭,看著阿瑋。

  沒想到一回過頭,卻看到阿瑋一臉鐵青地看著自己的身後,他狐疑地看著阿瑋恐懼的表情,心想剛才轉過頭前並沒有看到任何東西啊。

  突然一個非常細弱的聲音從他們背後響起:「先……生……你……們……在……等……誰……」

  子淵一愣,瞬間回過頭,面前不知何時站著一個臉色蒼白的護士,嚇得子淵退了一步。

  不過眼前的護士並沒有從眼睛流下血淚,也沒有突然張嘴咬他,只是靜靜地等著子淵回答。

  「呃……我們在等朋友,他進去病房找人了。」

  「喔……」護士滿臉疲倦地走回值勤的位子上,不再理他們。

  子淵再度回頭瞪向阿瑋:「這是你幻想出來的?」

  「不是不是。」阿瑋猛搖頭:「剛才看到她從病房走出來時,我都嚇到腦子一片空白了。」

  子淵狐疑地走向護士:「不好意思,請問醫院裡怎麼沒看到什麼人呢?」

  「現……在……晚……了……」護士彷彿已經兩天沒有睡覺,黑眼圈十分明顯:「護……士……們……都……在……巡……房……」

  「喔。」子淵恍然大悟,便不打擾護士繼續看病歷。走回阿瑋身邊,嘆了口氣:「現在的護士真辛苦。」

  此時阿瑋卻又是一臉鐵青,看著子淵身後病房的方向,連露比都愣住了。

  子淵心想不會吧,難道阿瑋又想出了什麼可怕的東西,他轉過頭,看向阿瑋正望著的方向。

  一顆小孩子的腦袋從病房門口探了出來,以水平的方式和地面平行,用那對無神的雙眼直直瞪著子淵。

  他的眼角紅色的血痕滴落地面,嘴角也滲著血。

  子淵倒抽一口起,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辦。其實他自己也很怕鬼,只是想到這一切都是阿瑋想出來的,就沒那麼害怕。

  「他……他……」子淵開口,卻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

  突然一個護士從對面的病房走了出來,看到了這顆頭,卻沒有如子淵意料地發出尖叫聲,而是生氣地喊道:「你又把糖漿拿來玩!」

  那顆頭瞬間就縮了回去,然後聽到奔跑的聲音,接著傳來跳上病床的撞擊聲。

  「這小鬼真的很皮。」護士一邊抱怨一邊跟著走入病房內。

  「……」子淵無語,看來不用阿瑋胡思亂想,這裡就已經有著一堆怪事了。

  「呵……呵呵……」阿瑋笑了出來,原本還十分緊張的心情突然放鬆下來:「其實這裡一點也不恐怖嘛。」

  看著明亮的走道,子淵同感地點了點頭。

  走向彥廷剛才進去的病房內,子淵探頭查看裡面的狀況。這間病房是三人房,第一個病床似乎有病人正在睡覺,第二個病床是空著的,而彥廷正坐在第三個病床旁,沉默地低著頭。

  子淵走回阿瑋和露比身旁,輕聲說道:「從彥廷的表情看來,似乎很難過……」

  「這是他必須要面對的。」露比回應。

  就這麼,他們站在大廳等了十來分鐘,突然間一個落地聲傳來,是從彥廷剛走進去的病房傳來的,子淵等人趕忙跑了過去,而正在看著病例的護士也從值勤的位子站了起來,想去查看發生了什麼狀況。

  跑進病房內,子淵發現彥廷躺在地上,似乎又昏倒了。露比有些無奈地說:「不是跟他說了,精神還沒回復前要先休息嗎……」

  「我想他顧不了那麼多。」子淵一邊說著,一邊走向彥廷,在阿瑋的協助下將他扶了起來。

  滿臉倦容的護士走進病房內,看著昏倒的彥廷有些擔心地問道:「他……沒……事……吧……」

  「沒事,他只是太累了。」子淵說著,和阿瑋一同將彥廷扶出病房。

  「需……要……讓……他……先……躺……一……下……」護士好心地提醒。

  「沒關係沒關係。」子淵趕忙編出一個謊話:「他有嗜睡症,總是突然就睡著了,我們帶他回去就好。」

  「喔……」護士聽到子淵的說詞,就沒有堅持下去,打了個呵欠走回值勤的位子。

  扶著彥廷來到了電梯,他們在那等了幾分鐘,才發現剛才上來的電梯已經過了運作時間,於是又轉向對面用來運送病床的電梯。

  走進電梯內,門正要關上時,一個穿著綠袍的醫師在關上前走進了電梯。子淵按下了電梯按鈕,接著便開始放空,沒想到這一趟比預期的順利多了。

  站在子淵身後的醫生看著電梯按鈕,出聲問道:「你們是要回一樓吧?你按到了地下室喔,那裡是太平間。」

  「啊,謝謝。」子淵發現他確實按錯了樓層,於是補按了一樓的按鈕。

  電梯一下子就回到了一樓,露比首先走了出去,子淵扶著彥廷和阿瑋一同走出電梯,回過頭想要和那個醫生再次道謝。

  「欸……?」

  看著空蕩蕩的電梯關上門,子淵全身的雞皮疙瘩瞬間站了起來。

  「阿……阿瑋,你剛剛有想什麼嗎?」子淵遲疑地看向阿瑋。

  阿瑋疑惑地搖頭:「沒有啊,這裡其實頗讓人放鬆呢。」

  「……」

  子淵猛甩了甩頭,把剛才所想的事情甩在腦後。他一定是太過緊繃,所以出現了幻覺。

  費了一番功夫,他們才將彥廷扶回車上。

  阿瑋看著靠在後座椅背上的彥廷問道:「子淵,你會開車嗎?」

  「會,我有駕照。」

  子淵坐上了前座,摸著方向盤,他沒有騙阿瑋,他確實有手排車的駕照,只是……從考完駕照後,他就沒再碰過車了。

  不過他完全不敢跟阿瑋說這件事,天曉得阿瑋知道後又開始胡思亂想些什麼。他只能憑著古老的印象,接過阿瑋從彥廷口袋中掏出的鑰匙,插入鑰匙孔,發動了引擎,接著放下手煞車,將排檔轉到一檔,稍稍放開腳下的離合器。

  車子緩緩向前,子淵輕輕地踩下油門。

  

  3.14

  

  彥廷在清晨時醒來,方才似乎又作了一個很長的夢,只是他一點也記不起來。看著旁邊床位還在熟睡的子淵和阿瑋,彥廷揉著頭髮從床上起身,到浴室洗了把臉。

  走出浴室,他發現桌上放著一堆零食,睡了一晚肚子很餓的他,隨便抓了幾包零食,推開了落地窗,走到陽台後順手關上。

  看著天濛濛亮,彥廷左右看了一下,這裡似乎是個規模頗大的飯店。他拿著一包零食,將其他的丟在地上,撕開了封口,靠著欄杆開始吃起零食。

  昨晚當他站在病床前時,凱欣已經坐在病床旁看著彥廷,表情帶著一絲玩味,讓彥廷有些看不透。

  他回想起昨晚的對話,還是感到十分難過。

  「你確定你想要跟我生活嗎?」凱欣開口。

  彥廷毫不質疑地回答:「當然。」

  「那如果我不想呢?」

  「為什麼?」彥廷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看著凱欣:「這樣的生活不是很開心嗎?」

  「開心……也不總是那麼開心。」凱欣說。

  「這樣的生活讓妳不開心嗎?」

  「你很清楚,我們的工作都很普通,而你現在甚至不是個正式的廚師,只能在小餐廳裡工作,總是在為錢煩惱,怎麼會開心?」凱欣說著:「我的年紀也不小了,可是我們卻沒什麼存款,你要怎麼娶我?娶我之後呢?生活要怎麼過?」

  「我……」

  彥廷難過地低下頭,這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

  兩個人生活,總是有一堆錢要付,房租、水電、生活費、保險、交通,如果想要出去玩,也是要花錢。身為女生的凱欣,總得買一些東西好好打扮自己,彥廷也總是樂於見到她開心地在他面前展示新衣服。凱欣不像那些崇尚名牌的女生,買的東西也不貴,只是這樣東扣西扣之下,真的沒辦法存到什麼錢。

  「你總是說不用擔心錢的問題,結果呢?」凱欣十分現實地說。

  「我……」

  雖然他也想找個高薪的工作,但事實上也不是想要就有,而且不做廚房,彥廷也不知道自己能幹什麼,他唯一真正在行的,就只有這件事了。

  其實他也想過是不是要再進修,或是去大餐廳或飯店當學徒,只是這樣,連原本就很少的薪水都會沒有。努力了,還不一定有成果,要是最後仍然還是這樣,那他……

  「生活不是只有開心就好。」凱欣拋下了這一句話,接著便沉默地看著他。

  對這一點,彥廷一直都很愧疚,他沒有給凱欣一個安穩的生活。每次到了月底,凱欣只能看著想買的衣服,然後將它列入之後要買的清單中,最後再默默地將清單刪掉。

  要是阿瑋包包內那一袋錢彥廷可以在旅程之後將它帶走,彥廷一定毫不猶豫。不過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

  對於這件事情,真的,不是付出自己的愛,就可以解決的事。

  若是多去兼分差,或許可以稍微存點錢,他們也不用那麼擔心錢的問題。可是凱欣是一個怕寂寞的人,若是放她一個人在家,自己也不放心,兩個人都難過。

  說到底,還是因為自己沒用。若是像子淵一樣,一直都那麼認真努力,或許現在根本不用擔心這些事,凱欣也會很開心地待在他身邊……至少會比原本還要開心。

  彥廷倚在欄杆邊嘆了口氣。

  凱欣後來就消失了,離開前,凱欣淡淡地說出一句「我在你身上看不到未來」,而彥廷也失去了意識。醒來就在這間飯店裡面,心裡那難過的感覺一直沒有消失。

  吃完了一包零食,他又從地上隨便拿起一包撕開。

  就這麼默默地把拿到陽台的零食都吃光了,他的心沒有隨著天空越來越亮而開朗,反而更加地鬱悶。

  或許,離開凱欣對她才是最好的。她可以去找一個更有肩膀的男人,而不是留在像一灘爛泥的自己身旁。

  「或許這樣……真的是最好的……」彥廷喃喃自語。

  「什麼東西最好?」

  聽到露比的聲音,彥廷回過頭,發現露比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他身後。

  「我……不想繼續這趟旅程了。」彥廷淡淡地說。

  露比有些訝異:「為什麼?都已經走到這裡了。」

  「……」彥廷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開口:「我想……讓凱欣離開我,對她才是最好的。」

  露比挑起一邊的眉毛:「為什麼會這麼想?」

  「跟我在一起,或許沒辦法讓她一直開心地生活,讓她去找一個更好的人,對她來說才是最好的。」

  「最好?」露比微笑:「好壞都是相對的,你怎麼能肯定呢?」

  「我想……她應該也有相同的想法吧。」

  「是嗎?你確定人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

  「不是嗎?」彥廷問。

  露比笑著說道:「欲望和追求是兩回事。我們可以輕易地感受到自己的欲望,有很多時候卻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追求什麼。」

  「……我不懂。」

  「人都會傾向於美善的事物,這句話其實可以用很淺顯的方式去理解,你覺得什麼是好、什麼是美,自然就會想去欲求,這是天性。」露比解釋:「不過美與好,會隨著你的心境而改變,外在的環境、你所遭遇的每件事,都會影響你所認為的美與好,欲望的對象也會隨之改變。」

  「當然,存在著恆久不變的美善,只是真正的美善不是人能體會甚至看見的,對人來說,這只是一個包裝精美的詞彙。」

  「可是我們還是會有欲望啊。」彥廷說。

  「呵呵,這是正常的啊,就說是天性了嘛。」露比微笑著繼續解釋:「不過追求就不同了。追求是一種相當複雜的行為,當然欲望也是,不過追求更加複雜。」

  「追求是一種填補的行為。愛情是一種追求,它在填補著靈魂的空虛,讓自己可以藉由付出觸摸幸福。只是人們常常將愛情視為欲望的延伸,看著心動,所以想要到手,其實跟買東西差不多。夢想也是一種追求,它在填補你的人生,畢竟你早就擁有,它便不是一個夢想。而且少了追求,有些人甚至會將其他人視如寶貝的事物棄之敝屣。」

  「不過這麼聽起來,追求也可以是在填補尚未獲得的欲望啊。」彥廷越聽越疑惑。

  「不不,這不一樣。」露比回答:「欲望在很多時候,只是單純地想去獲取,得到了就滿足,得不到就覺得難過、生氣,有些人會更想去欲求,有些人則選擇放棄。追求則是一個永不間斷的行為,因為它是你的缺,只有當你終究追求到時,才能讓你滿全。然而這並不是結束,不是追求到了就止步了,你只能和它並肩,因為它一直都不屬於你。」

  「舉個例子吧!很多人追求健康,希望無病無痛快快樂樂地活著。大多數的人總是等到生病了才注意到這件事,不過當你痊癒了,忘記了那病痛的感覺,健康早已再度離你遠去。」露比笑了出來:「呵呵,而且活著本身就是一件不健康的事,追求健康,那真的需要一輩子的努力呢。」

  彥廷微微低頭:「可是……我不知道凱欣追求的是什麼,不過我想自己現在這樣子,或許……」

  「那就保持希望,然後繼續努力。活著,其實很簡單的。」露比微笑。

  彥廷沒有回應,背靠著欄杆,他還是沒有因為露比的一席話就豁然開朗。

  「慢慢思考吧,聽說這間飯店的早餐供應六點就開始了,我要先下去吃啦!」露比看了彥廷一眼後,直接穿過了緊閉的落地窗,接著看到正在熟睡的阿瑋臉上已經沒有麥克筆的痕跡,笑嘻嘻地拔出手中突然多出來的麥克筆,在他的臉畫上兩撇鬍鬚,然後開心地哼著歌走出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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