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RuSiRu)

　　4.1

　　

　　子淵先醒了過來，看著旁邊被畫了兩撇鬍子的阿瑋，笑著爬起床，他去浴室梳洗後，走出浴室才發現彥廷靠在陽台的欄杆上發呆。看他一動也不動的背影，手裡拿著點燃的菸，卻沒有抽，心想他或許在想著事情，於是也沒有打擾他。打了通電話向公司請假後，他換上鞋子，走去樓下享用早餐。

　　當阿瑋醒來時，發現大家都不在房間，於是他抹了抹嘴角的口水，穿著拖鞋，在離開房間前抽起了鑰匙，接著啪搭啪搭地走下樓去。

　　只是他越走越奇怪，怎麼每個路過的房客都看著他，一臉在忍住笑意的樣子。直到他走到餐廳，看到了彥廷等人，在他們旁邊坐下時，才從餐廳的鏡子裡看到自己臉上多了兩撇鬍子。

　　「露比……」阿瑋哀怨地看向終於忍不住大笑的露比，表情十分無奈。

　　在他們吃完早餐後，回到房間收拾一下，便回到停車場，這次白色的瑪莎拉蒂四門轎跑還好好地停在停車格上。

　　「這次我們要去哪？」子淵繫上前座的安全帶。

　　彥廷發動了引擎：「金山。」

　　「金山？跑這麼遠啊？」子淵有點訝異，不過隨後就想到，他們現在已經在淡水了，金山就在旁邊：「喔，好像也蠻近的。」

　　「這已經是最後一站了喔，我們也快結束這趟旅程了。」露比突然出聲。

　　聽到露比這麼說，阿瑋露出捨不得的表情：「要結束了嗎……這趟旅程很有趣呢……」

　　「呵呵，如果你覺得有趣，或許未來你可以多出去走走，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有趣的事情等著你發現。」露比對著阿瑋微笑。

　　原本以為自己已經習慣的阿瑋，看到露比的笑容還是臉紅了。他撇開頭，看著窗外。

　　車子駛出了飯店的停車場，彥廷的車也不像一開始那樣橫衝直撞，維持著正常的速度，緩緩駛向金山的方向。

　　沒多久後，車子駛入淡金公路，窗外的景色也漸漸從城市變成較為偏僻的區域。

　　子淵和露比閒聊著，討論著彥廷聽不懂的東西，阿瑋在一旁專心地聽著，似乎不想遺漏任何一個字，雖然阿瑋同樣也是有聽沒有懂。

　　接著他們看到了海，湛藍的海水出現在他們面前，雖然瞬間又消失在房屋後面，不過還是讓眾人精神一振，他們幾個也很久沒有看到海了。

　　海水總是有種神秘的力量，能讓看到的人心情跟著開朗起來。

　　突然間，子淵的手機響起。看著手機上顯示著育幼院的電話，他狐疑地接了起來：「喂？」

　　「王子淵，孤兒一名，在育幼院長大，我想你和他們的感情應該不錯吧？」亞茲拉爾的聲音從話筒中傳來。

　　子淵驚恐地大喊：「你要幹嘛？」

　　「害我還特地回去一趟查了你的資料。你現在有兩個選擇，繼續你們那愚蠢的『度假旅行』，然後看著這間育幼院消失，或是趕回來，親自將你的脖子送上我手中的軍刀。你可以自己來沒關係，沒有你的賦義能力，其他人我終究可以找到，當然，他們的下場也會和你一樣。」亞茲拉爾笑了：「呵呵，小孩子的靈魂特別容易安置呢，我不介意多花點力氣，你們已經浪費我夠多時間了。」

　　「……我知道了。」子淵結束了通話，緊緊握著手機，呼吸聲變得有些急促。

　　露比狐疑地看著子淵的改變：「怎麼了？」

　　「他挾持了育幼院，要我回去。」子淵絕望地說道。

　　其他人都是一愣，每個人都很清楚子淵口中的「他」是誰。

　　「可是我們就要結束這段旅程了啊！他不敢對小孩子下手的。」露比有些惶恐地說道。

　　子淵轉頭看著露比：「妳敢確定嗎？」

　　「……不……」

　　「你們繼續前進，我一個人回去育幼院就好，我不想拖累你們。」子淵心想，只要他們的速度夠快，完成了這次的旅程，說不定亞茲拉爾之前所說的「靈魂的重量」就再度平衡，他們可以逃過一劫，甚至自己也是。

　　雖然他一點也不敢確定自己能不能倖免，但要是育幼院的小孩們因為他受到牽連，那是他完全不能接受的。

　　「我知道了。」彥廷直接接受了子淵的提議，接著將車子停在路邊。

　　阿瑋訝異地看著彥廷：「你怎麼可以這樣？子淵是我們的夥伴啊！他過去一定會死的！」

　　「如果我們速度快一點，結束這趟旅程，子淵說不定就能倖免。」彥廷回答，他的想法和子淵不謀而合。

　　「……」露比此時卻一句話都沒有說。其實她一直都不能確定在旅程結束時，他們的靈魂會如她所預期地平衡，一切都要等她回去才知道，亞茲拉爾也是。就算他們最終成功了，若是亞茲拉爾沒有回去確認之前，便先將他們殺死，雖然努力不算白費，至少她的目的達成了，但露比仍然不希望這種結果發生。

　　「可是……」

　　其實阿瑋也害怕去面對那個可怕的死亡天使，他怕死了。

　　「就這樣吧，把車子給我，有阿瑋在，你們一定有辦法到達那裡。他一定認為能力是在我身上，說不定這樣我們還有機會。」子淵說完，打開車門走了出去。

　　彥廷和露比配合地離開車子，阿瑋掙扎著，最後還是跟著其他人離開車子。

　　看著子淵將車開走，彥廷走向阿瑋：「別浪費了他的美意，快點再弄台車出來，我們一定還來得及。」

　　阿瑋看著車子以極快地速度向前駛去，接著消失在遠方的轉角。他轉過身，向前走了兩步，腦海裡開始想像一台車出現在他們面前。

　　可是他的腦海浮現的，卻不是車子，而是他們幾天來相處的畫面。

　　阿瑋從來沒有這種感覺，這種有人在身旁的感覺。一直以來，他總是在生活的群體中，孤孤單單的，沒什麼朋友，或者該說沒有任何朋友。小到大都是如此，甚至連國中高中的畢業旅行他都沒有去，因為在班上，沒有半個可以和他聊天的人。

　　他知道那是因為他的膽怯心態造成的，可是他卻從來沒有克服過。和子淵同住一個屋簷的那一年，遞出手中的泡麵，然後講出一連串關於動畫和小說的內容和子淵分享，已經是他最大的努力。

　　可是這幾天，他真的很開心，就算莫名其妙被扯入一趟旅程中，就算有個可怕的天使在追殺他們，就算那些負面的畫面一直從他的腦海中跳出來，可是在子淵不斷的幫助下，一切還是安然度過。

　　連原本讓阿瑋有些懼怕的彥廷，幾天的相處後也不像心裡想的那樣可怕，而且雖然彥廷看起來很痞，但其實他是個很好的人。可愛的露比讓阿瑋感受到心動的感覺，甚至到現在他已經可以直視露比的眼睛，這種讓他感到害羞的感覺其實很好。

　　這一切一切，都讓阿瑋十分感動，就算是他們任何一個人被迫回去面對那個死亡天使，阿瑋都會忍下心中的恐懼，奮不顧身地回過身去幫助他們。

　　想到這，一隻黑色的機械巨鳥就這麼落在阿瑋面前。

　　「我要回去幫他！你們只能選擇跟上，或是用走的去結束這段旅程！」阿瑋爬上了巨鳥，他不知道該怎麼操縱牠，但他覺得他可以，他從來沒有這麼肯定過。

　　彥廷和露比對看了一眼。

　　「受不了你，走吧。」彥廷搖了搖頭，苦笑地跟著爬上了巨鳥。

　　露比滿臉笑容，有些熱淚盈眶，她不知道接下來會怎樣，但至少可以肯定，她已經救了一個靈魂。

　　

　　4.2

　　

　　子淵急急地瞬間在育幼院的門口煞車，看著應該有小孩在外面玩的小廣場，喉嚨彷彿卡著一顆石頭，他連鑰匙都沒拔，甩上車門就跑進了育幼院。

　　透過那整面的玻璃牆，子淵看到了亞茲拉爾正坐在桌子上，大大小小的孩子們和院長以及熟悉的老師都坐在育幼院的中心裡。

　　他彷彿看到亞茲拉爾笑了起來。

　　子淵緊握雙拳，咬著牙，忍著心中的恐懼，朝著中心的大門走去。他在心裡想著，就算要死，他也要在亞茲拉爾的臉上狠狠地揍上一拳。

　　突然間，子淵發現有什麼東西擋住了太陽，他抬頭一看，只看到一隻黑色的機械巨鳥狼狽地朝著他旁邊的空地摔去。

　　「砰」的一聲，巨鳥在落地前一刻用雙腳著地。

　　「哇～～！」中心內的小孩們看到從天而降的巨鳥，發出一陣讚嘆的驚呼。

　　阿瑋從機械巨鳥上跳了下來，朝著子淵大喊：「我們一起去解決他！讓他瞧瞧你的想像力有多豐富！」

　　子淵訝異地看著陸續從醜陋的機械巨鳥跳下來的彥廷和露比，雖然此時他的心裡十分開心，不過還是忍不住吐槽了阿瑋：「你要變一隻巨鳥出來，可以挑鳳凰啊。金黃色的羽毛多漂亮，那美麗的姿態，自傲的神情，還有那對堅韌的雙爪，你不覺得這樣登場的畫面更帥氣嗎？」

　　隨著子淵繼續敘述，黑色的機械巨鳥漸漸變成一隻鳳凰，接著牠朝天一嘯飛了起來，化成一團火焰消失在空中。

　　「哇～～！」中心內的小孩們再次發出讚嘆聲。

　　阿瑋笑著走向子淵：「我們果然還是需要你啊。」

　　「你們是怎麼找來這裡的？」子淵看著走來的彥廷和露比問道。

　　「我們飛到空中，就看到一台白色的車子在市區內橫衝直撞，一看就知道是你開的。」露比說著，便開始埋怨阿瑋：「只是阿瑋的駕駛技術真的很爛，在空中就像斷線的風箏，都快把我嚇死了。」

　　彥廷點頭同意。

　　「我們還是到了啊！」阿瑋不滿地回應。

　　子淵笑著搖頭，突然間他覺得自己已經不害怕了。

　　推開了中心的大門，他們走了進去，緊盯正笑著看向他們的亞茲拉爾。子淵向前走了一步：「我來了，現在讓他們離開吧。」

　　「小淵，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院長站了起來看著子淵，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亞茲拉爾突然大笑：「哈哈哈哈，我只是個修道院派來的老師，怎麼了嗎？」

　　「你！」子淵生氣地看著亞茲拉爾。

　　亞茲拉爾抽出了袍子裡的長軍刀，老師和孩子們瞪著那把鋒利的長軍刀，不知道是誰先發出了尖叫聲，老師和孩子們亂成一團，朝著子淵他們跑去。

　　「回去你們的寢室！不要出來！」子淵喊著。

　　他的話在孩子們心中有著一定的份量，院長和老師們聽到子淵的話，也開始協助穩定孩子們的動作，將他們趕向連接中心的寢室。

　　「小淵，他到底是誰？」院長停在子淵旁邊，驚恐地問道。

　　子淵不知道該怎麼跟眼前的老院長解釋：「阿嬤……我不知道該怎麼跟妳說，妳也和他們一起躲回寢室好嗎？我會處理好的。」

　　「你要小心啊。」說著，院長回頭看了朝著子淵走來的亞茲拉爾，接著害怕地跑進寢室內，將門用力地關上。

　　子淵的腦袋飛快地轉著，他看著擺在櫃子上的黏土模型，這些都是孩子們的才藝課作品，心中有了主意，便開口說道：「櫃子上的黏土模型突然動了起來，接著跳下櫃子，然後開始變得跟人一樣高。這些黏土模型都是孩子們投注心力的心血，為了保護孩子們，他們全都奮不顧身地衝向眼前的邪惡天使。」

　　看著朝他衝來的黏土模型，亞茲拉爾撇撇嘴：「我說過，我不邪惡。」

　　「刷」的一聲，軍刀瞬間就將迎面而來的黏土恐龍一刀兩斷。

　　軍刀上的白光晃動，反射著外面射入的陽光，變大後的黏土模型不斷地被亞茲拉爾砍成兩半。

　　「黏土模型受到攻擊斷成兩半之後，變成兩個和剛才一樣大的黏土模型，接著不斷攻向邪惡的天使，將他團團圍住。隨著他砍得越多，黏土模型也越來越多。」

　　阿瑋的腦海浮現著子淵描述的畫面，而黏土模型也開始越變越多。

　　「我說過，我不邪惡！」亞茲拉爾生氣地劈著越砍越多的黏土模型，接著他一聲大吼，兩對巨大的灰色翅膀在身後展開。

　　四個不同的面孔不斷在他的臉上變幻，全身長出了佈滿血紅眼睛的毛皮。

　　「mort。」

　　亞茲拉爾緩緩地說出這個字，身上的眼睛全部同時閉上。

　　露比見狀，慌張地站到子淵等人身前，一對雪白的翅膀從她背後長了出來，接著一陣劇烈的衝擊撞上了露比身前突然出現的透明防護罩。

　　圍著亞茲拉爾的黏土模型像是突然失去生命般，就這麼癱倒在地，接著變回一堆破碎的黏土。

　　「放棄掙扎，不然只會死得更痛苦。」化成原本型態的亞茲拉爾，一步步朝著站在最前面的露比走去。

　　在子淵的描述下，牆壁上的畫像也活了過來，各式各樣的獨角獸和拿著武器的衛兵和從畫框中鑽了出來，朝著亞茲拉爾衝去。

　　但是在亞茲拉爾身上的血紅眼睛再度閉上後，這些才剛被賦予活力的生命再度消逝。

　　不只是如此，露比身前的透明防護罩隨著第二次的衝擊，似乎開始有些不穩定。

　　「露比你不是說會有幫手嗎！？」阿瑋看著亞茲拉爾朝他們走來，害怕地大聲問道。

　　露比虛弱地回應：「這傢伙早就到了。」

　　「喔？有幫手啊？難道是外面那些警車嗎？哈哈哈哈！」亞茲拉爾笑著看向兩台停在育幼院外的警車，但警察似乎被看不見的牆擋在育幼院外面，完全進不來。

　　「就算是妳找到智天使來幫忙，應該也打不贏我喔，哈哈哈哈！」

　　「喔？那我呢？」

　　突然一個黑色的身影出現眾人面前，微微浮起擋在露比和亞茲拉爾的中間。

　　「啪」的一聲，那個黑色身影瞬間張開三對黑色的羽翼，兩條毒蛇從肋骨穿出，爬上後頸，接著繼續向上爬，繞過了頭頂，最後停在眉上，吐著蛇信。

　　結實的身體慢慢浮現，裸著上身，下身則穿著黑色的長褲，赤著雙腳，一個俊秀異常的臉孔清楚地顯現出來。

　　他輕巧地落地，回頭對著露比微笑：「看到妳這麼狼狽的樣子真令人感到開心。」

　　「薩麥爾……」

　　亞茲拉爾警戒地看著眼前的天使。

　　

　　4.3

　　

　　「薩麥爾？他不也是死亡天使嗎！？」子淵聽到亞茲拉爾喊出薩麥爾的名字，訝異地問道。亞茲拉爾和薩麥爾同為死亡天使，只是一個是伊斯蘭教的天使，而薩麥爾則是天主教的天使。

　　但不只是如此，薩麥爾就是當初引誘亞當吃下蘋果的毒蛇，原為最高的熾天使之一，墮落後成為撒旦。

　　「又一個！？」阿瑋此時都要崩潰了，天曉得這個天使會不會在處理完亞茲拉爾之後，順便把他們也解決掉。

　　露比無奈地回答：「能怎麼辦？除了他，我想願意幫我又打得贏亞茲拉爾的，就只有路西法了。」

　　路西法是另外一個惡名昭彰的熾天使，墮落後同為撒旦。

　　「妳這次搞出這麼多事情，真是令我佩服，若是哪一天加入我們，我很願意替妳挪出個位子。」薩麥爾笑著說道。

　　露比沒有回答。

　　「薩麥爾，你為什麼要來淌這趟渾水？」亞茲拉爾警戒地看著薩麥爾。

　　「呵呵，」薩麥爾輕笑：「這麼有趣的事情，怎麼能錯過呢？」

　　「哼！你會後悔的。」

　　亞茲拉爾瞬間逼近薩麥爾的面前，手中長軍刀直接砍向薩麥爾眉上的毒蛇。薩麥爾輕笑著側過身閃過這一刀，眉上的兩隻毒蛇動了起來，滑到他的肩膀，接著朝向亞茲拉爾咬去。

　　亞茲拉爾退了一步反手向上揮，想要砍掉毒蛇的腦袋，不過毒蛇卻咬住了長軍刀，另一隻毒蛇繼續撲向亞茲拉爾。亞茲拉爾果斷地放掉手中的長軍刀，再退了一步，左手向前一揮，一大片鋒利的葉子飛向薩麥爾。

　　薩麥爾不閃不避，任由葉子劃過他的身體，切開的皮肉上卻沒有流出半點血，隨後又癒合起來。

　　「哼！」亞茲拉爾哼了一聲，輕聲喊道：「mort。」

　　佈滿毛皮的血紅眼睛同時閉起，薩麥爾的身上突然發出一陣讓人睜不開眼睛的強光。

　　一陣劇烈的衝擊充滿了整間房，露比吃力地蹲了下來，雖然沒有直接受到衝擊，但是這能量也有些超過她的負荷。

　　毫髮無傷的薩麥爾，卻發現亞茲拉爾不在眼前。他訝異地轉過頭，亞茲拉爾不在他的身後，卻站在子淵身旁。

　　原本被毒蛇丟在地上的長軍刀，此時正插在子淵的胸膛。

　　亞茲拉爾露出勝利的笑容，一隻手從子淵身上拉出靈魂，接著空間出現扭曲，就這麼消失在眾人眼中。

　　「子……子淵……」阿瑋愣愣地看著子淵向後倒去。

　　彥廷一把抱住了子淵，看著他無神的雙眼。鮮血染紅了他的白襯衫，雙手無力地垂向一旁，一動也不動。

　　露比大叫跑向子淵，拼命想要喚醒他，卻感覺不到他的生命脈動。她知道這已經來不及了，亞茲拉爾抽出了子淵的靈魂，就算努力把他救回來，也只是一個空殼而已，但露比已經失去了原本的冷靜。

　　「放棄吧，這樣他太可憐了。」薩麥爾內疚地將露比拉開。他太過自傲，卻忘了亞茲拉爾的目標原本就不是他。

　　露比癱坐在地，看著子淵的屍體沉默不語。

　　「你不是很強嗎！？怎麼會這樣……」阿瑋生氣地對著薩麥爾吼道，接著眼淚不由自主地滑了下來，他沒有辦法繼續再說下去。

　　薩麥爾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沒有回答。

　　沒有人開口說話，子淵就這樣死了，死在他們的面前。前一刻還好好地站在他們身旁，卻沒想到……

　　寢室的門緩緩打開，老院長探出頭，看到躺在彥廷懷裡已經死去的子淵，腳一軟扶著門板癱倒在門旁。老院長身後的小孩看到了插在子淵胸膛上的那把長軍刀，大聲哭道：「子淵死掉了！」

　　寢室內傳來小孩子的騷動聲，薩麥爾手一揮，掛在牆上的時鐘指針瞬間停止。

　　「唉……」再一聲輕嘆，薩麥爾緩緩說道：「去吧，去完成你們的事，這裡我會處理好，就當作是我的一點補償吧……」

　　隨著薩麥爾的話語落下，子淵的屍體漸漸消失，彥廷感覺懷中的重量慢慢變輕、慢慢變輕，接著消失無蹤，阿瑋哽咽了一聲。

　　停在白色瑪莎拉蒂前面的兩台警車和警察消失不見，散落地面的黏土回到了櫃子上，破掉的畫恢復原狀，而薩麥爾的身影接著淡去，指針開始繼續走動。

　　老院長站起身，將寢室的門整個打開，彷彿沒事一般走向露比，關心地問道：「怎麼了嗎？」

　　露比搖搖頭站了起來，看著小孩子開心地跑向戶外，年紀較大的孩子則坐在中心的椅子上，聽著回到台前的老師繼續講課。

　　她推著微微啜泣的阿瑋，跟在彥廷身後走出中心，留下困惑的老院長站在原地。

　　不知道怎麼地，老院長只感覺胸口悶悶的，一股哀傷的感覺在心裡蔓延，卻不清楚究竟是怎麼了。

　　回到車上，阿瑋看著空著的副駕駛座，低落地說道：「去結束這次的旅程吧……不能讓子淵的努力白費了。」

　　露比沒有回應阿瑋，望向窗外的育幼院。

　　「保持希望，繼續努力是嗎？」彥廷看著後照鏡中的露比，發動了引擎，握住方向盤。

　　

　　4.4

　　

　　白色的瑪莎拉蒂駛進了淡金公路，一路上沒人說話，連一直都精神奕奕的露比也顯得悶悶不樂。

　　子淵的死對他們來說打擊太大了，就算這趟旅程順利結束，也有個空虛在那裡。

　　車子駛到了濱海的路上，日正當中的海岸突然間變成了夕陽，煞是漂亮，讓原本失落的露比和阿瑋都看得有些失神。

　　「為什麼？」阿瑋看著突然變成夕陽的海岸。

　　露比臉色凝重地說道：「這是彥廷的『情境』，在貓館時裡面沒人就是這個原因，故宮裡吵雜擁擠的觀光客也是，甚至連他在病房裡那個睡在病床上的病人都是符合彥廷與凱欣會面的情境，我想當他在鶯歌時，應該也有同樣的狀況。」

　　「只是……沒想到這次的情境範圍竟然如此之大……如果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亞茲拉爾說不定又會追來……」露比十分擔心。

　　阿瑋還想說些什麼，突然間凱欣的身影出現在馬路的正中間，彥廷瞪大雙眼，踩下煞車將方向盤打到底，接著加了下油門再將方向盤稍微打回來，接著又是猛烈的煞車。

　　輪胎煞車的痕跡在公路上劃出一個半橢圓形，彥廷扯開安全帶衝出車子，甩上了門朝著站在路中間毫髮無傷的凱欣跑去。

　　下一刻，原本海岸線上美麗的夕陽消失了，狂風暴雨就這麼取代了海岸的風景，浪不斷地打上岸邊，看起來十分驚心動魄。

　　大雨瞬間淋濕了彥廷的身子，而且一點也沒有減弱的跡象，車子的頭燈照著彥廷孤零零的身影。

　　「彥廷他……」阿瑋看著彥廷，不知道為何彥廷突然煞車，天氣怎麼又突然變得如此惡劣。

　　「他看到凱欣了。」

　　彥廷就這樣站在大雨中，任憑雨水溼了他的頭髮，雨點打在身上，一動也不動，接著不知道是怎麼了，突然無力地跪坐在地。

　　「彥廷！」

　　阿瑋想要推開車門，卻被露比一把拉住：「別過去！他要自己面對！」

　　「……」阿瑋停下了動作，過了半晌才放開門把，坐回位子上，擔心地看著如落水狗般落魄的彥廷，他從來沒看過彥廷如此無助的樣子。

　　這幾天彥廷雖然看來心事重重，但總表現地相當正常，比起總是慌張失措的阿瑋，彥廷在大部分的時候都頗為可靠。

　　此時他卻像個廢人般呆坐著一動也不動。

　　「露比……」

　　「在很多時候，我們只能等待。」露比同樣目不轉睛地看著彥廷。

　　

　　彥廷站在大雨中，看著凱欣。

　　雨從她身旁落下，卻絲毫沒有弄溼她的頭髮。彥廷想起凱欣說過她非常不喜歡淋雨，雖然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卻常常被迫淋著雨。

　　「彥廷。」凱欣喚著彥廷的名字。

　　彥廷愣了一下，從這趟旅程開始後，凱欣從來沒有喊過他的名字。

　　「不要再追尋我了，我們……」凱欣垂下頭：「不過是各取所需。」

　　彥廷心跳停了一拍，他試著吞下口水，卻發現難以吞嚥。他的頭有點暈，呼吸困難。

　　「我不知道什麼是愛，沒辦法給你愛，也得不到愛，你也從沒說過你愛我。我想你也清楚這件事，說到底，我們只是各取所需罷了……」

　　凱欣又重複了這四個字。

　　彥廷突然感覺好累，那是一種深層的疲憊，彷彿已經累積了很久、很久，在這四個字從凱欣口中吐出時，終於壓垮了他努力撐著的心靈。

　　他無力地跪坐在地，雙眼無神地望著凱欣腳上那對氣質的白色高跟涼鞋。

　　或許凱欣說的沒錯，他們真的只是各取所需罷了。

　　彥廷需要凱欣，因為她很美，彥廷願意當個傻子，專心地去欣賞她的美。就算這樣很笨，他也無所謂。

　　彥廷需要凱欣，因為和她一起生活比一個人好，彥廷願意忍受其他的不悅，只為了和她處在同一個世界。

　　彥廷需要凱欣，因為她能讓彥廷安心，如同信仰般地令人安心，所有的痛苦和難過，他可以將一切當作是堅定信仰的磨練。

　　彥廷需要凱欣，因為所有為她所做的事情，都會讓自己感到開心，就算很辛苦，看著她開心的表情可以忘記所有疲累。

　　彥廷需要凱欣，因為沒有她，這一切，只剩下過眼雲煙。

　　但凱欣或許沒有那麼需要他，她只是需要人陪。

　　彥廷一直刻意忽視這一點，他們只是各取所需，可惜兩人的需求並不對等，就是這樣而已，所以彥廷才會這麼累。

　　而且，當這些需求加在一起時，就可以說是愛嗎？如果今天換了一個人，可以讓彥廷滿足他的這些需求，那是不是就可以替代掉凱欣的位子？

　　是不是因為凱欣早就知道這一點，所以才會如此地不相信愛，才會將彥廷所做的一切當作是一種交換需求的行為。

　　說到底，各取所需才是愛情的本質，所謂的愛不過是一個精美的包裝，將各種需求裝在裡面。

　　其實這一趟旅程，是要讓他了解這件事情吧？彥廷自嘲地想著。

　　愛情可以奉獻、可以忍耐，可以為對方做出一切，並且毫不埋怨，因為這一切都在滿足著自己的需求，自私地滿足著自己的需求。

　　換成任何一個可以滿足需求的對象，都能套上愛情這兩個字，愛情一點也不特別。

　　或許就這樣了吧？結束這趟旅程，和凱欣訣別，總會有下一個廉價的愛情，消費完。

　　此時一台破舊的機車從他身旁呼嘯而過。

　　這台機車和他那台騎了好幾年的小白長得好像，他甚至出現自己坐在上面載著凱欣的幻覺。

　　看著機車越騎越遠，彥廷突然想起了他們來到金山那次短暫的旅行。

　　那一天來的時候正好是夕陽西下，海岸的風景十分漂亮，雖然凱欣早就在他身後睡著了。

　　在金山開心地過了一天，不過外面的天氣卻越來越惡劣，甚至開始下起大雨。當他們晚上回程時，雨勢沒有變小，反而越來越大。但是隔天還要上班，彥廷和凱欣只好騎著車，在大雨中沿著淡金公路騎了回去。

　　回程的路很冷、很冷，彥廷握著把手的手都冷到快沒有感覺，他只覺得挑這個假日出來玩真是一個錯誤的選擇，手都凍到快裂開了。

　　這時凱欣突然伸出了她躲在彥廷雨衣裡的手，放在彥廷冰冷的手背上。無論彥廷怎麼說，凱欣的手仍執意握著彥廷凍僵的手背。

　　那種溫暖的感覺，彥廷怎麼也忘不了。

　　彷彿在怎麼冷冽的風吹在臉上，再怎麼刺骨的雨打在臉上，這都無所謂，因為他們正在回家的路上，身旁有著彼此。

　　不過這次的旅程，並沒有一個很好的結束。

　　當他們終於回到家前時，彥廷並沒有帶著凱欣直接回家洗個溫暖的熱水澡，而是又繞去附近的小吃店買了湯和便當，放著凱欣全身發冷地在旁邊等著店家慢慢弄著湯，過了老半天才又折返回去。

　　彥廷很後悔，若是有多想一些，直接帶著凱欣回家，親手替她煮碗熱湯，兩人窩在一起，捧著手中的熱湯，看著彼此，那會有多美好？

　　他總覺得自己已經很體貼，總是為了凱欣著想，總是忍讓著她，總是……

　　這都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事實上他糟透了。

　　此時彥廷又回想起來，不知怎麼地，內心的兩種感覺似乎被刻意放大，看著凱欣，彥廷都不知道擋住視線的是雨水還是淚水。

　　不過他卻莫名地清楚了心中的想法。

　　「我不是因為需要妳才守著愛情……」彥廷站了起來：「是因為我愛妳！所以我需要妳！所以想要和妳永遠在一起！」

　　凱欣愣愣地望著彥廷走向她，將手搭在她的肩上。

　　「因為愛妳，我才會後悔那些做錯的事情，因為愛妳，才會遺憾那些還沒一起做的事情，所以我一直追尋著妳。這些事情，不是隨便一個人代替就可以，是因為和妳在一起，這些事情才有了意義。當妳閉上眼睛，回想著我們的過去，總總的事情，不是為了換取妳的陪伴而努力，是因為我愛妳！妳早就得到我屈膝奉上的愛情。」

　　「妳說妳不知道什麼是愛，可是很多時候，妳都讓我感受到愛！就算妳總是那麼任性那麼愛生氣，我知道那都是在隱藏著妳的不安全感，因為愛是這麼地難以看清，彷彿才剛感受到卻又不見蹤影。」彥廷看著凱欣的眼睛：「妳會愛，只是怕付出了愛，會讓自己受到傷害。」

　　「我知道我不是個很好的男朋友，總是在不知不覺中讓妳感到受傷、感到寂寞。可是我願意努力，讓妳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愛，或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甚至要付出一輩子的時間，我也願意，因為我愛妳。」

　　說完，彥廷對著凱欣深深地一吻。

　　

　　4.5

　　

　　「剛才那台機車是你幻想出來的吧？」露比看著阿瑋，剛才一台載著彥廷和凱欣的白色機車就這麼從旁邊騎了過去。

　　阿瑋搔搔腦袋：「我只是在想，如果是子淵，他會怎麼做。」

　　「我不是說要讓他自己面對嗎？」露比有些生氣。

　　阿瑋尷尬地說：「我沒辦法控制啊……」

　　「唉……算了。」露比問道：「剛剛你是怎麼幻想的？」

　　「我只是想，如果是子淵，他或許會說：『就在彥廷感到絕望的時候，他突然看到了一個幻覺，一個讓他可以再站起來的畫面。』」

　　「我想子淵的描述應該不會這麼的……」

　　「奇怪，我知道，可是畢竟我不是子淵……」阿瑋有些難過地看著空著的副駕駛座。

　　突然間，大雨停了，海岸線又變回平靜的夕陽餘暉。

　　「雨停了？這是不是代表……」阿瑋看著露比，見露比點頭後，他興奮地打開了門，朝著彥廷跑去。

　　彥廷還站在原地，回憶著這個吻，他彷彿已經很久沒有深情地吻著凱欣了。

　　「彥廷！結束了！終於結束了！」阿瑋跑到彥廷身邊。

　　彥廷遲疑地問道：「是嗎？」

　　露比此時也已站在他們身旁，背對著夕陽，微笑地說道：「是的，結束了。」

　　原本興奮的阿瑋，聽到露比親口說出這句話，卻突然有點感傷，結束了，就代表他又得回到原本的世界，更何況子淵……

　　「雖然這趟旅程結束了，但你們各自的旅程還在繼續著，我想，這趟旅程不會沒有意義的，而我們也該就此道別了。」

　　兩人聽到露比的話，同時轉頭看向露比。

　　露比微笑地退了一步，那張可愛的臉孔慢慢淡去，變成一張毫無瑕疵卻讓人分辨不出的面孔，只有額頭上一枚閃閃發亮的紅寶石清楚地映入兩人眼簾。

　　一對雪白的翅膀出現在露比背後，她展開翅膀，微微離地，微笑著說道：「現在，我還有事情要去做。我想……既然我都犯了這麼多規則了，或許再犯一兩個大一點的，也沒有關係吧，呵呵。」

　　阿瑋露出疑惑的神情。

　　「嘿嘿。」露比露出一個神神秘秘的笑容，接著看向彥廷：「如何？你已經決定要繼續陪在難搞又任性的凱欣身旁，還是要去尋覓下一段愛情呢？」

　　彥廷語氣十分淡然地回答：「我愛她。」

　　「還好，我還以為我失敗了呢」露比笑著說道。

　　彥廷疑惑地看著露比：「妳不是希望我們擺脫自身的枷鎖嗎？」

　　「你已經擺脫了啊。」露比微笑，接著便消失在兩人面前。

　　彥廷和阿瑋看著彼此，瞬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我想……我們也就此道別吧。」彥廷說，難得地對阿瑋露出一絲微笑。

　　阿瑋輕輕地點了點頭。

　　「哈哈哈哈！你們還真是大膽妄為，竟然將整個海岸線都變成了夕陽。真是多虧你們的愚蠢，現在來受死吧！」

　　亞茲拉爾的聲音瞬間出現在他們身後，兩人齊齊回過身，看著亞茲拉爾穿著灰袍出現在他們面前。

　　「我們的旅程已經結束了！」阿瑋恐懼地大喊。

　　亞茲拉爾大笑：「哈哈哈哈！誰管你那麼多，先解決你們再說！反正我還沒回去，不知道靈魂的重量是否平衡了啊～哈哈哈哈哈！」

　　說著他便抽出了長軍刀。

　　阿瑋恐懼地後退了好幾步，卻發現自己的步伐似乎變慢了，他看著自己的手，竟然開始慢慢變成透明。

　　「『回溯』！？」亞茲拉爾驚訝地大喊：「那小妮子竟然敢這麼做！？」

　　他生氣地提起軍刀，朝著彥廷砍去。彥廷只感覺自己心跳開始加速，不過竟然卻越跳越慢、越跳越慢，亞茲拉爾手中軍刀的刀尖停在彥廷的額頭前。

　　接著整個世界靜止了。

　　

　　「紅寶石的天使，妳知道妳這次惹出多少事情嗎？」一個巨大的天使看著露比。

　　站在他面前，露比就好像一個小玩偶。此時兩個天使正在一個空曠的白色空間之中，無邊無際。

　　露比撇嘴，得意地說道：「目的有達成就好啦，你看，三個靈魂！一次完成喔！」

　　「……妳這次至少違反了三項規則，尋求薩麥爾的幫助，甚至還對兩個世界做出物理回朔，妳覺得我該如何處置？」巨大的天使平靜地問道。

　　「薩麥爾和我們是同樣的啊，只是行事作風不同而已，你也知道，那又何必追究這個呢？」

　　「……好吧，那違反了規則該如何處置？」

　　「這我沒有任何異議，只是在那之前，我得先把其中一個靈魂帶回去，既然都已經對世界做出物理回溯，他的靈魂也不用繼續待在這裡。」露比說道。

　　「……妳不怕回去之後，他的靈魂再度失衡嗎？」

　　露比笑道：「不，我對他有信心。」

　　「……好，那等我請示過後，妳在受罰前可以去完成這件事。」說完，巨大的天使便閉起眼睛。

　　過了一段漫長的時間，巨大的天使再度開口。

　　「……祂決定不對妳進行懲處，妳可以繼續去完成妳的使命。」

　　「耶！」露比一聲歡呼，接著問道：「祂有說為什麼不處罰我嗎？」

　　巨大的天使輕輕搖頭：「……不知道，我們永遠無法理解祂的安排。」

　　「呵呵，也是。」露比笑著轉過身，突然她頓了一下，再度回過頭對著巨大的天使說道：「喔對了，麻煩請您告知亞茲拉爾的上級，叫他別再來煩我了喔！」

　　說完，露比開心地消失在巨大的天使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