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RuSiRu)

　　今天老大一大早就回來了，他說那個密醫已經把小獅身上的子彈都取了出來，不過有兩槍傷到內臟，雖然已經動完手術，能不能撐過去還是得看這兩天的變化。我想小獅這樣一個好女孩，一定會撐過去的。

　　教授暫時留在行天宮陪著小獅，那裡雖然占地較小，但是信徒的力量可不容小覷，諒是那群末日教徒也不敢輕舉妄動。

　　前一晚大家都睡得不太好，一樓大目設置的防禦措施在活屍的推擠之下，終究還是毀了，二層堆在樓梯上的桌椅勉強擋住他們繼續進犯，清晨大目才用現有的材料做出新的防禦設備架設在三樓，然而淪陷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主要的防護設備還在安全地點往北的一個安全屋，因為上次出任務時，原本打算過兩天就離開前往下一個地點，所以不方便移動的器具全都留在了那裡。

　　這點或許可以善加利用，安全屋就剛好設置在路段的中間，如果要將僅存的人暫時撤往行天宮，只要有適當的外力協助，兩段式的遷移應該不成問題。

　　所以在老大回來後，便要阿姆帶著我去找一個熟人。阿姆的狀況已經穩定許多，但是一改平時嘻皮笑臉的模樣，整段路上沒有講半句話，我想雖然他在許多安全地點都有女朋友，不過每一段感情對他而言都是認真以對的吧。

　　整段路上充滿了肅殺之氣，連老大都瞇起眼睛，所以我也只好收起平時喜歡說屁話的習慣。

　　到了目的地之後，我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吭一聲。

　　老大要找的幫手，竟然是鳩。

　　鳩這個組織，現在正霸佔著一個位於松壽路新舞台的安全地點。他們和我們一樣遊蕩在這個城市之中，不同在於，他們是佔領那個地方，用他們絕對具有壓制性的武力，以勸降的方式進行佔領。而他們的人數也比我們多了好幾倍，確實有這個能力以武力脅迫對方投降。

　　其實鳩這個名字取的洽得其分，第一次聽到這個組織，就讓我想到了鳩佔鵲巢，想來這個組織的首領應該有著某種惡趣味。

　　此外還有兩個和我們一樣的游離團體，一個是豺狼，和鳩一樣定位模糊的組織，他們和我們同樣協助安全地點，但是卻也會搶奪路上遇到的物資隊，只是不像帝寶那樣連人都殺掉，而是選擇將他們鎖進某間屋子裡，再多此一舉地去通知安全地點的人，有時候還會順便再勒索一些物資。不過他們的執行能力十分優異，在這種特定物資十分缺乏的狀況下，就算曾經起過爭執，為了優先目的，安全地點大多也只能選擇再度和他們合作。

　　至於另外一個，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真正見過他們，有些人說是因為見過的人都死了，只留下有人活動的跡象，也有人說他們是外星人。反正在這世道，就算是如來佛祖大顯神靈我都覺得不意外了。

　　整個台北市的安全地點，都知道這幾個團體的存在，我們一向是最受歡迎的，但說是受歡迎，卻也只是跟其他三個相比而已。

　　上午聽到老大要帶我去見鳩的首領時，我還感到十分訝異，因為如果需要進行條件交換，大目手上的東西絕對比較有價值，如果需要幫手，那絕對不是找我才對。

　　然而見到鳩的首領之後才知道，原來老大一直把我留在身邊的理由，除了我比較嘴砲又會寫小說之外，不對，應該這麼說，就是因為我寫小說，才把我留在身邊。

　　這麼說似乎有點模糊，就讓我慢慢寫完今天的事吧。

　　在奔逃中期我就聽過鳩這個組織，聽說他們有坦克時，我還嗤之以鼻，據說北部幾個軍營，不是早已被活屍佔領，就是在搶奪中破壞殆盡。然而當我到達新舞台時，才知道當初跟我說的人並沒有胡扯。

　　整整五架坦克，還有兩台裝甲車，每一個人身上都是全副軍用武裝，卻沒有穿著軍裝。對於他們我並不熟悉，究竟是怎麼弄到這些裝備的，也讓人摸不著頭緒，我還以為僅存的軍用武裝都在帝寶那裡，不過看樣子我對於現存的勢力分布，也不像我自以為的那樣清楚。

　　雖然我覺得在這種末日下，人類應該要好好團結才是，說不定大家同心協力，活屍早就滅絕了也有可能。但這可能就是人類的劣根性吧。

　　廢話說多了，我想你可能比我還熟悉鳩這個組織，畢竟跟著老大到處東奔西跑，大家也都是各忙各的，偶爾閒下來才會聊天，大多聊的也是些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只有一些安全地點的人會跟我交換情報，然而這些人知道的也不會比我多多少。

　　總之，鳩這個組織十分強大，雖然他們可能沒人比小獅強悍，也不會比凱張瘋狂，懂的不比大目或教授多，也沒Lisa或阿姆反應機敏，不過一群組織嚴明的人，確實可以起上相當大的效力。

　　在進到安全地點時，附近都是由拒馬組成的半開放空間，雖然有坦克坐鎮，守衛的背後都揹著步槍，還有手榴彈掛在腰際，但是他們用來驅趕或擊殺活屍的，卻是弓箭和綁著刺刀的棍子，附近根本看不到一隻遊蕩的活屍，彷彿只是進入無政府狀態的警戒地帶。

　　走進新據點裡面，安全地點的人還可以四處走動，但看得出來氣氛十分低迷，跟外頭的活屍沒有多大差異，不過在這裡，我想安全性是絕對可以保證的。只是這樣了無生氣地活著，似乎跟活屍沒有多大差別。

　　在活屍疫情爆發之前，我就曾經想過，一個人如果沒有夢想，或是沒有明確的目標展現生氣，只是渾渾噩噩的活著，那就跟活屍相差無幾。

　　說得悲慘一點，受到生理的掌控、由性慾食慾物慾驅動著自己行為，或是人云亦云地活在這個世上，最後不得不完全融入人群，其實就是一具活屍。

　　然而不甘如此的人，卻因為背離活屍的生存模式，活得反而不如一具活屍簡單輕鬆。簡而言之，無論是奮力求生的人，或是形同活屍的人，在這個世界都活得十分辛苦，只有偶爾發現的小小幸福，能讓人露出笑容。

　　到現在我還是會時不時想起以前這種不成熟的想法，雖然經歷了這些，我依然沒找到一個答案，也有可能，活著其實只是為了活著而已，不為其他。然而即便這麼想，讓我選擇給活屍咬死，或是拼命生存，我還是會選擇後者。

　　想著這些沒有答案的問題，我跟著老大走進上了手扶梯，沒有電力驅動的電扶梯停在原地。每次走上電扶梯時，都會讓我有種自動向上的錯覺。

　　阿姆同樣沒有說半句話，跟在我身後默默地走著。我們並沒有接過這個安全地點的任務，我想阿姆在這裡應該沒有女朋友。

　　走上二樓後，我們在衛兵的陪同下，繞到了舞台後方。經過布幕前，我看到觀眾席也有不少人在裡面，只是和外面的情況相差無幾，都是一臉沒有生氣的樣子。

　　接著我們走進了休息室，裡面有一個人正坐在鏡子前，翻著書。一看到書的封面，我瞬間倒抽一口氣。

　　這本書，是我寫的。

　　《吸血鬼的減肥日記》，我還記得首刷就賣了八千本，不到半年二刷，要說我是靠著這本小說正式進入寫作生涯的也不為過。

　　所以老大知道對方是我的讀者，才帶我來的？是要我動之以情，用作家和讀者之間心靈的緊密聯繫，來勸對方進行支援嗎？看來老大果真有他的想法。

　　我當時是這麼想的。

　　「又在看這本書。這次有變比較好看嗎？」老大隨手拉了張椅子坐在他旁邊。

　　「沒有，越看覺得越爛。這種書竟然能夠大賣？」

　　聽到他這麼說，我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原本含在嘴裡「原來你喜歡看我的小說啊，真讓我感到開心。」的話瞬間吞了回去。

　　「我記得你當初說過，如果碰到這本書的作者──」

　　「我就打斷他一隻手！」

　　「哈！」「呵呵！」

　　老大和對方相視而笑，十分豪氣地互相擁抱。我都不知道這一刻該替他們的重逢感動，還是替自己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感到難過。

　　短暫的擁抱後，男子坐回位子上，一對銳利的眼睛望向我。他的臉龐十分消瘦，就像長年飢不飽食的感覺，瞳孔是深褐色的，不仔細看就跟一般華人深黑色的瞳孔一樣。

　　他纖瘦的外表有著難以言喻的氣質，就算在休息室裡，身上的裝備和護具卻十分齊全，難怪衛兵帶我們進來後，便把門一把關上，絲毫不去擔心他們的首領會出什麼事情。

　　「他們兩個是？」首領掃過我和阿姆，又看向老大，彷彿完全不把我們當一回事。

　　「夥伴。」

　　老大說出這句話時，我心中真是無比感動，能被一個如此接近神的男人稱作夥伴，要我真的被打斷一隻手我都甘願。

　　「今天來做什麼？」對方直接了當地切入重點。他跟老大的關係似乎十分親密，但卻有種一山不容二虎的感覺。

　　「我來找幫手的。」

　　「我知道了，你走吧。我說過，我對你的偉大事業一點興趣也沒有，我只想找到那個人，然後殺了他！」

　　對方在說出這句話時，眼中透出一陣凶光，讓人不寒而慄。這眼神就跟老大每次發狠時一樣，用可怕根本不足以形容。看來他早就知道長春國小陷落的事情，也知道我們前來的目的。

　　「這裡的人你應該都確認過了吧？」

　　對方輕輕地點了點頭。

　　「如果可以讓你進去行天宮看看如何？我記得你曾在那吃鱉過。」

　　「認真的？」

　　「嗯，臭老頭跟我說過，只要你肯幫忙，可以放你進去看一遍。長春跟著撤退的人也算在內，那裡你還沒去看過吧？」

　　「碰到這種狀況，就算那個人在，一定也早就離開了。」他頓了頓，「再加點籌碼，我會考慮。」

　　老大站了起來，轉過身看向我。那個瞬間，老大揚起的嘴角讓我心臟整個結冰。

　　「你之前要找的那個作者就在這裡。」老大一把將我抓到兩人中間，頭點向放在桌上的書，「看你要一隻手還是兩隻手都可以，不過別砍了，打斷就好，我還要他替我寫傳記。」

　　聽著老大的話，我實在很開心老大也是我的讀者之一，竟然知道這本書是我寫的。另一方面則十分感謝老大的仁慈，打斷還可以接回來，砍了就沒這麼好接了。

　　至於生氣或反抗？怎麼可能……

　　「喔？」他抬起頭。

　　接下來我的記憶有點混亂，我想是我實在不太想回憶起那段事情。他並沒有說我寫的這本書究竟是哪裡惹到他，但我也不敢問。

　　不過我的手還在，兩隻都沒事，只是回來之前我換了一條褲子。這個男人跟老大一樣恐怖，但不同於老大的是，他的感覺更加暴戾，我想是因為他存在的目的，讓他變成了這樣的人。

　　就算沒有從老大口中得知那個男人究竟在找誰，也知道他一定恨不得把對方千刀萬剮。

　　這合理地解釋了為何鳩總是要強佔安全地點，卻不傷害裡面的人，只是把他們搞得死氣沉沉。又是一件與我無關的事，我很樂意當一個被嚇到閃尿的作家，而不是他要尋找的對象。

　　安排事宜之後，老大便領著我和阿姆走了。

　　回到長春國小時，Lisa和凱張正在二樓樓梯口堆起滿滿的活屍牆，有桌椅和屍體的阻擋下，看來再撐一個晚上沒有問題。

　　老大一回到四樓，便直接走進第三間教室，打算和那個帶頭的人商量，或者該說，指派任務給他。

　　阿姆失魂落魄地靠在圍欄邊，看著逐漸西下的夕陽，臉上沒有半點表情。他在這裡的另外兩個女朋友，似乎也在先前離去的人潮之中。

　　我倚著他旁邊的圍欄，望向美麗的夕陽，橘紅色映照著這片城市，和我小時候看到的夕陽沒什麼不同。我們兩個都沒有講話，一直夜晚替換了場景，氣溫又下降許多。

　　老大似乎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走到圍欄邊，要阿姆跑一趟行天宮。明天正午，將會開始進行撤退。

　　現在已經半夜，我剛在下筆之前曾短暫地睡了一覺。不知道究竟能不能順利，現在的狀況一直讓我想起之前的事情。

　　那一晚根本就是煉獄，一大群人奔跑哭喊，恐懼蔓延，讓人不知所措。如果沒有碰上Lisa，我早就死了。

　　如果這一次又像之前那樣該怎麼辦？

　　不過或許這一次會不一樣，不對，這一次一定會順利撤離。因為有老大在，就算小獅還在另一個地方奮鬥著，有大目、凱張、Lisa和阿姆在，再加上鳩的支援，成功前往安全屋，絕對不會有問題的。

　　只要讓婦孺們進到安全屋裡，我們一定可以穩穩地守住，等著另一邊的人來接應。雖然聽著樓下活屍的吼叫，我的思緒一直無法穩定下來，但是我知道沒有問題的。

　　沒有問題的。